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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遣人对尤辰说知,尤辰吃了一惊,忙来对颜俊说了。颜俊道:“这番亲迎,少
不得我自去走遭。”尤辰跌足道:“前日女婿上门,他举家都看个勾,行乐图也
画得出在那里。今番又换了一个面貌,教做媒的如何措辞?好事定然中变!连累
小子必然受辱!”颜俊听说,反抱怨起媒人来道:“当初我原说过来,该是我姻
缘,自然成就。若第一次上门时,自家去了,那见得今日进退两难!都是你捉弄
我,故意说得高老十分古怪,不要我去,教钱家表弟替了。谁知高老甚是好情,
一说就成,并不作难。这是我命中注定,该做他家的女婿,岂因见了钱表弟方才
肯成?况且他家已受了聘礼,他的女儿就是我的人了,敢道个不字么?你看我今
番自去,他怎生发付我?难道赖我的亲事不成?”尤辰摇着头道:“成不得!人
也还在他家,你狠到那里去?若不肯把人送上轿,你也没奈何他!”颜俊道:
“多带些人从去,肯便肯,不肯时打进去,抢将回来。便告到官司,有生辰吉帖
为证,只是赖婚的不是,我并没差处。”尤辰道:“大官人休说满话!常言道:
恶龙不斗地头蛇。你的从人虽多,怎比得坐地的有增无减。万一弄出事来,缠到
官司,那老儿诉说,求亲的是一个,娶亲的又是一个。官府免不得唤媒人诘问,
刑罚之下,小子只得实说,连钱大官人前程干系,不是耍处!”颜俊想了一想道:
“既如此,索性不去了。劳你明日去回他一声,只说前日已曾会过了,敝县没有
亲迎的常规,还是从俗送亲罢。”尤辰道:“一发成不得。高老因看上了佳婿,
到处夸其才貌。那些亲邻专等亲迎之时,都要来厮认,这是断然要去的!”颜俊
道:“如此,怎么好?”尤辰道:“依小子愚见,更无别策,只得再央令表弟钱
大官人走遭,索性哄他到底。哄得新人进门,你就靠家大了,不怕他又夺了去。
结婚之后,纵然有话,也不怕他了。”颜俊顿了一顿口道:“话到有理。只是我
的亲事,到作成别人去风光。央及他时,还有许多作难哩!”尤辰道:“事到其
间,不得不如此了。风光只在一时,怎及得大官人终身受用!”
颜俊又喜又恼。当下别了尤辰,回到书房,对钱青说道:“贤弟,又要相烦
一事。”钱青道:“不知兄又有何事?”颜俊道:“出月初三,是愚兄毕姻之期,
初二就要去亲迎。原要劳贤弟一行,方才妥当。”钱青道:“前日代劳,不过泛
然之事。今番亲迎,是个大礼,岂是小弟代得的,这个断然不可!”颜俊道:
“贤弟所言虽当,但因初番会面,他家已认得了,如今忽换我去,必然疑心,此
事恐有变卦。不但亲事不成,只恐还要成讼,那时连贤弟也有干系。却不是为小
妨大,把一天好事自家弄坏了?若得贤弟亲迎回来,成就之后,不怕他闲言闲语。
这是个权宜之术。贤弟须知,塔尖上功德,休得固辞。”钱青见他说得情辞恳切,
只索依允。颜俊又唤过吹手及一应接亲人从,都吩咐了说话,不许漏泄风声,取
得亲回,都有重赏。众人谁敢不依。到了初二日侵晨,尤辰便到颜家相帮,安排
亲迎礼物,及上门各项赏赐,都封得停停当当。其钱青所用,及儒巾圆领丝绦皂
靴,并皆齐备。又分派各船食用,大船二只,一只坐新人,一只媒人共新郎同坐;
中船四只,散载众人;小船四只,一者护送,二者以备杂差。十馀只船,筛锣掌
号,一齐开出湖去,一路流星炮涨,好不兴头。正是:
门阑多喜气,女婿近乘龙。
船到西山,已是下午。约莫离高家半里停泊,尤辰先到高家报信。一面安排
亲迎礼物,及新人乘坐百花彩轿,灯笼火把,共有数百。钱青打扮整齐,另有青
绢暖轿,四抬四绰,笙箫鼓乐,径望高家而来。那山中远近人家,都晓得高家新
女婿才貌双全,竞来观看,挨肩并足,如看神会故事的一般热闹。钱青端坐轿中,
美如冠玉,无不喝采。有妇女曾见过秋芳的,便道:“这般一对夫妻,真个郎才
女貌!高家拣了许多女婿,今日果然被他拣着了。”
不题众人。且说高赞家中,大排筵席,亲朋满坐,未及天晚,堂中点得画烛
通红。只听得乐声聒耳,门上人报道:“娇客轿子到门了!”傧相披红插花,忙
到轿前作揖,念了诗赋,请出轿来。众人谦恭揖让,延至中堂奠雁。行礼已毕,
然后诸亲一一相见。众人见新郎标致,一个个暗暗称羡。献茶后,吃了茶果点心,
然后定席安位。此日新女婿与寻常不同,面南专席,诸亲友环坐相陪,大吹大擂
的饭酒。随从人等,外厢另有款待。
且说钱青坐于席上,只听得众人不住声的赞他才貌,贺高老选婿得人。钱青
肚里暗笑道:“他们好似见鬼一般,我好像做梦一般,做梦的醒了,也只扯淡。
那些见神见鬼的,不知如何结末哩。我今日且落得受用。”又想道:“我今日做
替身,担了虚名,不知实受还在几时。料想不能如此富贵。”转了这一念,反觉
得没兴起来,酒也懒吃了。高赞父子,轮流敬酒,甚是殷勤。钱青怕担误了表兄
的正事,急欲抽身。高赞固留,又坐了一回。用了汤饭,仆从的酒都吃完了,约
莫四鼓,小乙走在钱青席边,催促起身。钱青教小乙把赏封给散,起身作别。高
赞量度已是五鼓时分,赔嫁妆奁俱已点检下船,只待收拾新人上轿。只见船上人
都走来说:“外边风大,难以行船,且消停一时,等风头缓了好走。”
原来半夜里便发了大风。那风刮得好利害!只见:山间拔木扬尘,湖内腾波
起浪。只为堂中鼓乐喧阗,全不觉得,高赞叫乐人住了吹打听时,一片风声,吹
得怪响,众皆愕然。急得尤辰只把脚跳,高赞心中大是不乐。只得重请入席,一
面差人在外专看风色。看看天晓,那风越狂起来,刮得彤云密布,雪花飞舞。众
人都起身看着天,做一块儿商议。一个道:“这风还不像就住的。”一个道:
“半夜起的风,原要半夜里住。”又一个道:“这等雪天,就是没风也怕行不得。”
又一个道:“只怕这雪还要大哩。”又一个道:“风太急了,住了风,只怕湖胶。”
又一个道:“这太湖不愁他胶断,还怕的是风雪。”众人是恁般闲讲,高老和尤
辰好生气闷。又捱一会,吃了早饭,风愈狂,雪愈大,料想今日过湖不成。错过
了吉日良时,残冬腊月,未必有好日了。况且笙箫鼓乐,乘兴而来,怎好教他空
去,事在千难万难之际。坐间有个老者,唤做周全,是高赞老邻,平日最善处分
乡里之事,见高赞沉吟无计,便道:“依老汉愚见,这事一些不难。”高赞道:
“足下计将安在?”周全道:“既是选定日期,岂可错过?令婿既已到宅,何不
就此结亲?趁这筵席,做了花烛。等风息,从容回去,岂非全美!”众人齐声道:
“最好!”高赞正有此念,却喜得周老说话投机。当下便吩咐家人,准备洞房花
烛之事。
却说钱青虽然身子在此,本是个局外之人。起初风大风小,也还不在他心上。
忽见周全发此议论,暗暗心惊,还道高老未必听他。不想高老欣然应允,老大着
忙,暗暗叫苦。欲央尤少梅代言,谁想尤辰平昔好酒,一来天气寒冷,二来心绪
不佳,斟着大杯,只顾吃,吃得烂醉如泥,在一壁厢空椅子上打鼾去了。钱青只
得自家开口道:“此百年大事,不可草草。不妨另择个日子,再来奉迎。”高赞
那里肯依,便道:“翁婿一家,何分彼此!况贤婿尊人已不在堂,可以自专。”
说罢,高赞入内去了。钱青又对各位亲邻,再三央及,不愿在此结亲。众人都是
奉承高老的,那一个不极口赞成。钱青此时无可奈何,只推出恭,到外面时,却
叫颜小乙与他商议。小乙心上也道不该,只教钱秀才推辞,此外别无良策。钱青
道:“我已辞之再四,其奈高老不从!若执意推辞,反起其疑。我只要委曲周全
你家主一桩大事,并无欺心,若有苟且,天地不容!”主仆二人,正在讲话,众
人都攒拢来道:“此是美事,令岳意已决矣,大官人不须疑虑!”钱青嘿然无语,
众人揖钱青请进。午饭已毕,重排喜筵。傧相披红喝礼,两位新人打扮登堂,照
依常规行礼,结了花烛。正是:
百年姻眷今宵就,一对夫妻此夜新。得意事成失意事,有心人遇没心人。
其夜酒阑人散,高赞老夫妇亲送新郎进房。伴娘替新娘卸了头面,几遍催新
郎安置,钱青只不答应,正不知什么意故,只得伏侍新娘先睡,自己出房去了。
丫鬟将房门掩上,又催促官人上床。钱青心上如小鹿乱撞,勉强答应一句道:
“你们先睡。”丫鬟们乱了一夜,各自倒东歪西去打瞌睡。钱青本待秉灯达旦,
一时不曾讨得几支蜡烛。到烛尽时,又不好声唤,忍着一肚子闷气,和衣在床外
侧身而卧,也不知女孩儿头东头西。次早清清天亮,便起身出外,到舅子书馆中
去梳洗。高赞夫妻只道他少年害羞,亦不为怪。是日雪虽住了,风尚不息。高赞
且做庆贺筵席,钱青吃得酩酊大醉,坐到更深进房,女孩儿又先睡了。钱青打熬
不过,依旧和衣而睡,连小娘子的被窝儿也不敢触着。又过一晚,早起时,见风
势稍缓,便要起身。高赞定要留过三朝,方才肯放。钱青拗不过,只得又吃了一
日酒。坐间背地里和尤辰说起夜间和衣而卧之事,尤辰口虽答应,心下未必准信。
事已如此,只索由他。
却说女孩儿秋芳,自结亲之夜,偷眼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