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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当山下泊孤舟,岸侧芦花簇翠流。忽睹朱门斜半掩,层层瑞气锁清幽。
诗罢,走入庙中。四下看时,真个好座庙宇。怎见得?有诗为证:
碧瓦连云起,朱门映日开。一团金作栋,千片玉为街。帝子亲书额,名人手
篆碑。庇民兼护国,风雨应时来。
王勃行至神前,焚香祝告已毕,又赏玩江景多时。正欲归舟,忽于江水之际,
见一老叟,坐于块石之上。碧眼长眉,须鬓皤然,颜如莹玉,神清气爽,貌若神
仙。王勃见而异之,乃整衣向前,与老人作揖。老叟道:“子非王勃乎?”王勃
大惊道:“某与老叟素不相识,亦非亲旧,何以知勃名姓?”老叟道:“我知之
久矣!”王勃知老叟不是凡人,随拱手立于块石之侧。老叟命勃同坐,王勃不敢,
再三相让方坐。老叟道:“吾早来闻尔于船内作诗,义理可观。子有如此清才,
何不进取,身达青云之上,而困于家食,受此旅况之凄凉乎?”王勃答道:“家
寒窘迫,缺乏盘费,不能特达,以此流落穷途,有失青云之望。”老叟道:“来
日重阳佳节,洪都阎府君欲作《滕王阁记》。子有绝世之才,何不竟往献赋,可
获资财数千,且能垂名后世。”王勃道:“此到洪都,有几多路程?”老叟道:
“水路共七百馀里。”王勃道:“今已晚矣!止有一夕,焉能得达?”老叟道:
“子但登舟,我当助清风一帆,使子明日早达洪都。”王勃再拜道:“敢问老丈,
仙耶?神耶?”老叟道:“吾即中源水君,适来山上之庙,便是我的香火。”王
勃大惊,又拜道:“勃乃三尺童稚,一介寒儒,肉眼凡夫,冒渎尊神,请勿见罪!”
老叟道:“是何言也!但到洪都,若得润笔之金,可以分惠。”王勃道:“果有
所赠,岂敢自私。”老叟笑道:“吾戏言耳!”须臾有一舟至,老叟令王勃乘之。
勃乃再拜,辞别老叟上船。方才解缆张帆,但见祥风缥缈,瑞气盘旋,红光罩岸,
紫雾笼堤。王勃骇然回视江岸,老叟不知所在,已失故地矣!只见:风声飒飒,
浪势淙淙。帆开若翅展,舟去似星飞。回头已失却千山,眨眼如趋百里。晨鸡未
唱,须臾忽过鄱阳;漏鼓犹传,仿佛已临江右。这叫做:运去雷轰蔫福碑,时来
风送滕王阁。
顷刻天明,船头一望,果然已到洪都。王勃心下且惊且喜,分付舟人:“只
于此相等。”揽衣登岸,徐步入城,看那洪都果然好景。有诗为证:洪都风景最
繁华,仿佛参差十万家。水绿山蓝花似锦,连城带阁锁烟霞。
是日正九月九日,王勃直诣帅府,正见本府阎都督果然开宴,遍请江左名儒,
士夫秀士,俱会堂上。太守开筵命坐,酒果排列,佳肴满席,请各处来到名儒,
分尊卑而坐。当日所坐之人,与阎公对席者,乃新除沣州牧学士宇文钧,其间亦
有赴任官,亦有进士刘祥道、张禹锡等。其他文词超绝,抱玉怀珠者百馀人,皆
是当世名儒。王勃年幼,坐于座末。少顷,阎公起身对诸儒道:“帝子旧阁,乃
洪都绝景。是以相屈诸公至此,欲求大才,作此《滕王阁记》,刻石为碑,以记
后来,留万世佳名,使不失其胜迹。愿诸名士勿辞为幸!”遂使左右朱衣吏人,
捧笔砚纸至诸儒之前。诸人不敢轻受,一个让一个,从上至下,却好轮到王勃面
前。王勃更不推辞,慨然受之。满座之人,见勃年幼,却又面生,心各不美。相
视私语道:“此小子是何氏之子?敢无礼如是耶!”此时阎公见王勃受纸,心亦
怏怏。遂起身更衣,至一小厅之内。阎公口中不言,自思道:“吾有婿乃长沙人
也,姓吴,名子章,此人有冠世之才。今日邀请诸儒作此记,若诸儒相让,则使
吾婿作此文,以光显门庭也!是何小子,辄敢欺在堂名儒,无分毫礼让!”分付
吏人,观其所作,可来报知。
良久,一吏报道:“南昌故郡,洪都新府。”阎公道:“此乃老生常谈,谁
人不会!”一吏又报道:“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公道:“此故事也。”又
一吏报道:“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阎公不语。又一吏报道:
“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阎公道:“此子
意欲与吾相见也。”又一吏报道:“雄州雾列,俊彩星驰。台隍枕夷夏之邦,宾
主接东南之美。”阎公心中微动,想道:“此子之才,信亦可人!”数吏分驰报
句,阎公暗暗称奇。又一吏报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阎公
听罢,不觉以手拍几道:“此子落笔若有神助,真天才也!”遂更衣复出至座前。
宾主诸儒,尽皆失色。阎公视王勃道:“观子之文,乃天下奇才也!”欲邀勃上
座。王勃辞道:“待俚语成篇,然后请教。”须臾文成,呈上阎公。公视之大喜,
遂令左右,从上至下,遍示诸儒,一个个面如土色,莫不惊伏,不敢拟议一字。
其全篇刻在古文中,至今为人称诵。
阎公乃自携王勃之手,坐于左席道:“帝子之阁,风流千古;有子之文,使
吾等今日雅会,亦得闻于后世。从此洪都风月,江山无价,皆子之力也!吾当厚
报。”正说之间,忽有一人,离席而起,高声道:“是何三尺童稚,将先儒遗文,
伪言自己新作,瞒昧左右,当以盗论,兀自扬扬得意耶!”王勃闻言大惊。太守
阎公举目视之,乃其婿吴子章也。子章道:“此乃旧文,吾收之久矣!”阎公道:
“何以知之?”子章道:“恐诸儒不信,吾试念一遍。”当下子章遂对众客之前,
朗朗而诵,从头至尾,无一字差错。念毕,座间诸儒失色,阎公亦疑,众犹豫不
决。王勃听罢,颜色不变,徐徐说道:“观公之记问,不让杨修之学,子建之能,
王平之阅市,张松之一览。”吴子章道:“是乃先儒旧文,吾素所背诵耳。”王
勃又道:“公言先儒旧文,别有诗乎?”子章道:“无诗。”道罢,王勃遂起身
离席,对诸儒问道:“此文果新文旧文乎?后有诗八句,诸公莫有记之者否?”
问之再三,人皆不答。王勃乃拂纸如飞,有如宿构。其诗曰:
滕王高阁临江渚,珮玉鸣銮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诗罢呈上太守阎公并座间诸儒、其婿吴子章看毕。王勃道:“此新文旧文乎?”
子章见之大惭,惶恐而退。众宾齐起坐向阎公道:“王子之作性,令婿之记性,
皆天下罕有,真可谓双璧矣!”阎公曰:“诸公之言诚然也!”于是吴子章与王
勃互相钦敬,满座欢然,饮宴至暮方散。众宾去后,阎公独留勃饮。
次日王勃告辞,阎公乃赐五百缣及黄白酒器,共值千金,勃拜谢辞归。阎公
使左右相送下船,舟人解缆而行。勃但闻水声潺潺,疾如风雨。诘旦,船复至马
当山下,维舟泊岸,王勃将阎公所赠金帛,携至庙中,陈于中源水君之前,叩头
称谢。起身,见壁上所题之诗,宛然如新。遂依前韵,复作诗一首:“好风一夜
送轻舟,倏忽征帆达上流。深感神功知夙契,来生愿得伴清幽。”王勃题诗已毕,
步出南门,欲买牲牢酒礼以献。看岸边船已不见了,其舟人亦不知所在。正犹豫
间,忽然祥云瑞霭,笼罩庙堂,香风起处,见一老人坐于石矶之上,即前日所见
中源水君。勃向前再拜,谢道:“前得蒙上圣助一帆之风,到于洪都,使勃得获
厚利。勃当备牲牢酒礼至庙下,拜谢尊神,以表吾心。”老人见说,俛首而笑:
“子适来言供备牲牢者,何牢也?吾闻少牢者羊,大牢者牛。礼:诸侯无故不杀
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吾岂可以一帆风,而受子之厚献乎!吾水府以好生为德,
杀生以祀,吾亦不敢享也,更不必费子措置。适来观子庙下留题,有伴我清幽之
意,吾亦甚喜。但子命数未终,凡限未绝,更俟数年,吾当图相会耳!”王勃遂
稽首拜谢道:“愿从尊命!然勃之寿算前程,可得闻乎?”老叟道:“寿算者,
阴府主之,不敢轻泄天机,而招阴祸。吾言子之穷通,无害也。吾观子之躯,神
强而骨弱,气清体羸,况子脑骨亏陷,目睛不全。子虽有子建之才,高士之俊,
终不能贵矣!况富贵乃神主之,人之一种一粟,皆由分定,何况卿相乎?昔孔子
大圣,为帝王师范,尚不免陈蔡之厄。所谓秀而不实者也!子但力行善事,而自
有天曹注福,穷通寿夭,皆不足计矣!子切记之!”于是与勃作别。叟行数步,
复又走回,对王勃道:“吾有少意相托:子若过长芦之祠,当买阴帛,与我焚之。”
王勃道:“此何由也?”老叟道:“吾昔负长芦之神薄债未偿,子可与吾偿之。”
王勃道:“非勃不舍,适来观上圣殿上,金钱堆积如山,何不以此还之?”老叟
道:“汝不知殿上之钱,皆是贪利酷求之人,害物私心之辈,损人益己,克众成
家。偶一过此,妄求非福,神不危而心自危之。所以求献于庙。此乃枉物,譬如
吾之赃矣,焉敢用哉!”王勃再拜受教,老叟即化清风而去。
王勃骇然,仍携金帛之类,离马当山,趁船径往长芦。每思神所说脑骨亏陷,
目睛不全,终不能贵,心怀怏怏不乐。船至长芦,正思神叟所嘱,化财还债之言,
忽然寒风大作,雪浪翻空,群鸦绕船,噪声不绝。其鸦或歇桅橹,或落船头,船
不能进。满船人莫不惊骇畏惧,王勃亦自骇然。乃问舟人:“此是何处?”舟人
道:“此是长芦地方。”王勃听了,方想江神之言,遂焚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