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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长乐村中,离秋公家不远。一日早饭后,吃得半酣光景,向村中闲走,不觉
来到秋公门首。只见篱上花枝鲜媚,四围树木繁翳,齐道:“这所在到也幽雅!
是那家的?”家人道:“此是种花秋公园上,有名叫做花痴。”张委道:“我常
闻得说庄边有什么秋老儿,种得异样好花。原来就住在此。我们何不进去看看?”
家人道:“这老儿有些古怪,不许人看的。”张委道:“别人或者不肯,难道我
也是这般?快去敲门!”那时园中牡丹盛开,秋公刚刚浇灌完了,正将着一壶酒
儿,两碟果品,在花下独酌,自取其乐。饮不上三杯,只听得砰砰的敲门响,放
下酒杯,走出来开门,一看,见站着五六个人,酒气直冲。秋公料道必是要看花
的,便拦住门口,问道:“列位有甚事到此?”张委道:“你这老儿不认得我么?
我乃城里有名的张衙内。那边张家庄便是我家的。闻得你园中好花甚多,特来游
玩。”秋公道:“告衙内,老汉也没种甚好花,不过是桃杏之类,都已谢了。如
今并没别样花卉。”张委睁起双眼道:“这老儿恁般可恶!看看花儿打甚紧?却
便回我没有。难道吃了你的?”秋公道:“不是老汉说谎,果然没有。”张委那
里肯听,向前叉开手,当胸一㩳,秋公站立不牢,踉踉跄跄,直撞过半边,众
人一齐拥进。秋公见势头凶恶,只得让他进去,把篱门掩上,随着进来,向花下
取过酒果,站在旁边。众人看那四边花草甚多,惟有牡丹最盛。那花不是寻常玉
楼春之类,乃五种有名异品。那五种?黄楼子绿蝴蝶西瓜穰舞青猊大红狮头。
这牡丹乃花中之王,惟洛阳为天下第一。有“姚黄”、“魏紫”名色,一本
价值五千。你道因何独盛于洛阳?只为昔日唐朝有个武则天皇后,淫乱无道,
宠幸两个官儿,名唤张易之、张昌宗,于冬月之间,要游后苑,写出四句诏来,
道:“来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百花连夜发,莫待晓风吹。”不想武则天原是
应运之主,百花不敢违旨,一夜发蕊开花。次日驾幸后苑,只见千红万紫,芳菲
满目,单有牡丹花有些志气,不肯奉承女主、幸臣,要一根叶儿也没有。则天大
怒,遂贬于洛阳。故此洛阳牡丹冠于天下。有一只《玉楼春》词,单赞牡丹花的
好处。词云:名花绰约东风里,占断韶华都在此。芳心一片可人怜,春色三分愁
雨洗。
玉人尽日恹恹地,猛被笙歌惊破睡。起临妆镜似娇羞,近日伤春输与你。
那花正种在草堂对面,周围以湖石拦之,四边竖个木架子,上覆布幔,遮蔽
日色。花本高有丈许,最低亦有六七尺,其花大如丹盘,五色灿烂,光华夺目。
众人齐赞:“好花!”张委便踏上湖石去嗅那香气。秋先极怪的是这节,乃道:
“衙内站远些看,莫要上去。”张委恼他不容进来,心下正要寻事,又听了这话,
喝道:“你那老儿住在我庄边,难道不晓得张衙内名头么?有恁样好花,故意回
说没有。不计较就勾了,还要多言,那见得闻一闻就坏了花?你便这般说,我偏
要闻。”遂把花逐朵攀下来,一个鼻子凑在花上去嗅。那秋老在傍,气得敢怒而
不敢言。也还道略看一回就去,谁知这厮故意卖弄道:“有恁样好花,如何空过?
须把酒来赏玩。”分付家人快去取。秋公见要取酒来赏,更加烦恼,向前道:
“所在蜗窄,没有坐处。衙内止看看花儿,酒还到贵庄上去吃。”张委指着地上
道:“这地下尽好坐。”秋公道:“地上龌龊,衙内如何坐得?”张委道:“不
打紧,少不得有毡条遮衬。”不一时,酒肴取到,铺下毡条,众人团团围坐,猜
拳行令,大呼小叫,十分得意。只有秋公骨笃了嘴,坐在一边。
那张委看见花木茂盛,就起个不良之念,思想要吞占他的。斜着醉眼,向秋
公道:“看你这蠢老儿不出,到会种花,却也可取,赏你一杯酒。”秋公那里有
好气答他,气忿忿的道:“老汉天性不会饮酒,衙内自请。”张委又道:“你这
园可卖么?”秋公见口声来得不好,老大惊讶,答道:“这园是老汉的性命,如
何舍得卖?”张委道:“什么性命不性命!卖与我罢了。你若没去处,一发连身
归在我家,又不要做别事,单单替我种些花木,可不好么?”众人齐道:“你这
老儿好造化,难得衙内恁般看顾,还不快些谢恩?”秋公看见逐步欺负上来,一
发气得手足麻软,也不去睬他。张委道:“这老儿可恶!肯不肯,如何不答应我?”
秋公道:“说过不卖了,怎的只管问?”张委道:“放屁!你若再说句不卖,就
写帖儿,送到县里去!”秋公气不过,欲要抢白几句,又想一想,他是有势力的
人,却又醉了,怎与他一般样见识?且哄了去再处。忍着气答道:“衙内总要买,
也须从容一日,岂是一时急骤的事。”众人道:“这话也说得是。就在明日罢!”
此时都已烂醉,齐立起身,家人收拾家伙先去。秋公恐怕折花,预先在花边防护。
那张委真个走向前,便要踹上湖石去采。秋先扯住道:“衙内,这花虽是微物,
但一年间不知废多少工夫,才开得这几朵。不争折损了,深为可惜。况折去不过
二三日就谢了,何苦作这样罪过。”张委喝道:“胡说!有甚罪过?你明日卖了,
便是我家之物,就都折尽,与你何干!”把手去推开。秋公揪住死也不放,道:
“衙内便杀了老汉,这花决不与你摘的。”众人道:“这老儿其实可恶!衙内采
朵花儿,值什么大事,妆出许多模样!难道怕你就不摘了?”遂齐走上前乱摘。
把那老儿急得叫屈连天,舍了张委,拚命去拦阻。扯了东边,顾不得西首,顷刻
间摘下许多。秋老心疼肉痛,骂道:“你这班贼男女,无事登门,将我欺负,要
这性命何用!”赶向张委身边,撞个满怀,去得势猛,张委又多了几杯酒,把脚
不住,翻筋斗跌倒。众人都道:“不好了!衙内打坏也!”齐将花撇下,便赶过
来,要打秋公。内中有一个老成些的,见秋公年纪已老,恐打出事来,劝住众人,
扶起张委。张委因跌了这交,心中转恼,赶上前打得个只蕊不留,撒作遍地,意
尤未足,又向花中践踏一回。可惜好花!正是:
老拳毒手交加下,翠叶娇花一旦休。好似一番风雨恶,乱红零落没人收。
当下只气得个秋公怆地呼天,满地乱滚。邻家听得秋公园中喧嚷,齐跑进来。
看见花枝满地狼籍,众人正在行凶,邻里尽吃一惊,上前劝住。问知其故,内中
到有两三个是张委的租户,齐替秋公陪个不是,虚心冷气,送出篱门。张委道:
“你们对那老贼说,好好把园送我,便饶了他。若说半个不字,须教他仔细着!”
恨恨而去。邻里们见张委醉了,只道酒话,不在心上。覆身转来,将秋公扶起,
坐在阶沿上。那老儿放声号恸。众邻里劝慰了一番,作别出去,与他带上篱门,
一路行走。内中也有怪秋公平日不容看花的,便道:“这老官儿真是个忒煞古怪,
所以有这样事,也得他经一遭儿,警戒下次!”内中又有直道的道:“莫说这没
天理的话!自古道:种花一年,看花十日。那看的但觉好看,赞声好花罢了,怎
得知种花的烦难。只这几朵花,正不知费了许多辛苦,才培植得恁般茂盛。如何
怪得他爱惜!”
不题众人。且说秋公不舍得这些残花,走向前将手去捡起来看,见践踏得凋
残零落,尘垢沾污,心中凄惨,又哭道:“花阿!我一生爱护,从不曾损坏一瓣
一叶,那知今日遭此大难!”正哭之间,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秋公为何恁般
痛哭?”秋公回头看时,乃是一个女子,年约二八,姿容美丽,雅淡梳妆,却不
认得是谁家之女。乃收泪问道:“小娘子是那家?至此何干?”那女子道:“我
家住在左近,因闻你园中牡丹花茂盛,特来游玩,不想都已谢了!”秋公题起牡
丹二字,不觉又哭起来。女子道:“你且说有甚苦情,如此啼哭?”秋公将张委
打花之事说出。那女子笑道:“原来为此缘故!你可要这花原上枝头么?”秋公
道:“小娘子休得取笑!那有落花返枝的理?”女子道:“我祖上传得个落花返
枝的法术,屡试屡验。”秋公听说,化悲为喜道:“小娘子真个有这术法么?”
女子道:“怎的不真?”秋公倒身下拜道:“若得小娘子施此妙术,老汉无以为
报,但每一种花开,便来相请赏玩。”女子道:“你且莫拜,去取一碗水来。”
秋公慌忙跳起去取水,心下又转道:“如何有这样妙法?莫不是见我哭泣,故意
取笑?”又想道:“这小娘子从不相认,岂有耍我之理!还是真的。”急舀了一
碗清水出来,抬头不见了女子,只见那花都已在枝头,地下并无一瓣遗存。起初
每本一色,如今却变做红中间紫,淡内添浓,一本五色俱全,比先更觉鲜妍。有
诗为证:曾闻湘子将花染,又见仙姬会返枝。信是至诚能动物,愚夫犹自笑花痴。
当下秋公又惊又喜道:“不想这小娘子果然有此妙法。”只道还在花丛中,
放下水,前来作谢。园中团团寻遍,并不见影。乃道:“这小娘子如何就去了?”
又想道:“必定还在门口,须上去求他,传了这个法儿。”一径赶至门边,那门
却又掩着。拽开看时,门首坐着两个老者,就是左右邻家,一个唤做虞公,一个
叫做单老,在那里看渔人晒网。见秋公出来,齐立起身拱手道:“闻得张衙内在
此无理,我们恰往田头,没有来问得。”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