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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价,取赎回来。果然本钱大,利钱也大,不上两年,依旧泼天巨富。又在两淮
南北,直到瓜州地面,造起几所义庄,庄内各有义田、义学、义冢。不论孤寡老
弱,但是要养育的,就给衣食供膳他;要讲读的,就请师傅教训他;要殡殓的,
就备棺椁埋葬他。莫说千里内外,感被恩德,便是普天下,那一个不赞道:“杜
子春这等败了,还挣起人家,才做得家成,又干了多少好事,岂不是天生的豪杰!”
原来子春牢记那老者期约在心,刚到三年,便把家事一齐交付与妻子韦氏,
说道:“我杜子春三入长安,若没那老者相助,不知这副穷骨头死在那里。他约
我家道成立,三年之外,可到华山云台峰上,老君祠前,双桧树下,与他相见,
却有用着我的去处。如今已是三年时候,须索到华山去走一遭。”韦氏答道:
“你受他这等大恩,就如重生父母一般,莫说要用着你,便是要用我时,也说不
得了。况你贫穷之日,留我一个在此,尚能支持;如今现有天大家私,又不怕少
了我吃的,又不怕少了我穿的。你只管放心,自去便了。”当日整治一杯别酒,
亲出城西饯送子春上路。竹叶杯中辞少妇,莲花峰上访真人。
子春别了韦氏,也不带从人,独自一个上了牲口,径往华山路上前去。原来
天下名山,无如五岳。你道那五岳?中岳嵩山、东岳泰山、北岳恒山、南岳衡山、
西岳华山。这五岳都是神仙窟宅。五岳之中,惟华山最高。四面看来,都是方的,
如刀斧削成一片,故此俗人称为“削成山”。到了华山顶上,别有一条小路,最
为艰险,须要攀藤附葛而行。约莫五十馀里,才是云台峰。子春抬头一望,早见
两株桧树,青翠如盖,中间显出一座血红的山门,门上竖着扁额,乃是“太上老
君之祠”六个老大的金字。此时乃七月十五,中元令节,天气尚热,况又许多山
路,走得子春浑身是汗,连忙拭净,敛容向前,顶礼仙像。只见那老者走将出来,
比前大是不同,打扮得似神仙一般。但见他:戴一顶玲珑碧玉星冠,被一领织锦
绛绡羽衣,黄丝绶腰间婉转,红云履足下蹒跚。颏下银须洒洒,鬓边华发斑斑。
两袖香风飘瑞霭,一双光眼露朝星。那老者遥问道:“郎君果能不负前约,远来
相访乎!”子春上前纳头拜了两拜,躬身答道:“我这身子,都是老翁再生的。
既蒙相约,岂敢不来!但不知老翁有何用我杜子春之处?”老者道:“若不用你,
要你冲炎冒暑来此怎的!”便引着子春进入老君祠后。这所在乃是那老者炼药去
处。子春举目看时,只见中间一所大堂,堂中一座药灶,玉女九人环灶而立,青
龙白虎分守左右。堂下一个大瓮,有七尺多高,瓮口有五尺多阔,满瓮贮着清水。
西壁下铺着一张豹皮。老者教子春靠壁向东盘膝坐下,却去提着一壶酒一盘食来。
你道盘中是甚东西?乃是三个白小子。子春暗暗想道:“这硬石子怎生好吃?”
原来煮熟的,就如芋头一般,味尤甘美。子春走了许多山路,正在饥渴之际,便
把酒食都吃尽了。其时红日沉西,天色傍晚。那老者分付道:“郎君不远千里,
冒暑而来,所约用你去处,单在于此。须要安神定气,坐到天明。但有所见,皆
非实境。任他怎生样凶险,怎生样苦毒,都只忍着,不可开言!”分付已毕,自
向药灶前去,却又回头叮嘱道:“郎君切不可忘了我的分付,便是一声也则不得
的。牢记!牢记!”子春应允。
刚把身子坐定,鼻息调得几口,早看见一个将军,长有一丈五六,头戴凤翅
金盔,身穿黄金铠甲,带领着四五千人马,鸣锣击鼓,呐喊摇旗,拥上堂来,喝
问:“西壁下坐着的是谁?总么不回避我?快通名姓!”子春全不答应。激得将
军大怒,喝教人攒箭射来,也有用刀夹背斫的,也有用枪当心戳的,好不利害!
子春谨记老者分付,只是忍着,并不做声。那将军没奈何他,引着兵马也自去了。
金甲将军才去,又见一条大蟒蛇,长可十馀丈,将尾缠住子春,以口相向,焰焰
的吐出两个舌尖,抵入鼻子孔中。又见一群狼虎,从头上扑下,咆哮之声,振动
山谷,那獠牙就如刀锯一般锋利,遍体咬伤,流血满地。又见许多凶神恶鬼,都
是铜头铁角,狰狞可畏,跳跃而前。子春任他百般欺弄,也只是忍着。猛地里又
起一阵怪风,刮得天昏地黑,大雨如注,堂下水涌起来,直漫到胸前。轰天的霹
雳,当头打下,电火四掣,须发都烧。子春一心记着老者分付,只不做声,渐渐
的雷收雨息,水也退去。子春暗暗喜道:“如今天色已霁,想再没有甚么惊吓我
了。”岂知前次那金甲大将军,依旧带领人马,拥上堂来,指着子春喝道:“你
这云台山妖民,到底不肯通名姓,难道我就奈何不得你?”便令军士,疾去扬州,
擒他妻子韦氏到来。说声未毕,韦氏已到,按在地上,先打三百杀威棒,打得个
皮开肉绽,鲜血迸流。韦氏哀叫道:“贱妾虽无容德,奉事君子有年,岂无伉俪
之情?乞赐一言,救我性命!”子春暗想老者分付,说是“随他所见,皆非实境,
安知不是假的?况我受老者大恩,便真是妻子,如何顾得!”并不开言。激得将
军大怒,遂将韦氏千刀万剐。韦氏一头哭,一头骂,只说:“枉做了半世夫妻,
忍心至此!我在九泉之下,誓必报冤!”子春只做不听得一般。将军怒道:“这
贼妖术已成,留他何用?便可一并杀了!”只见一个军士,手提大刀,走上前来,
向子春颈上一挥,早已身首分为两处。你看杜子春,刚才挣得成家,却又死于非
命,岂不痛惜可怜!游魂渺渺归何处?遗业忙忙付甚人?
那子春颈上被斫了一刀,已知身死,早有夜叉在,领了他魂魄竟投十地阎君
殿下。都道:“子春是个云台峰上妖民,合该押赴酆都地狱,遍受百般苦楚,身
躯靡烂!”原来被业风一吹,依然如旧。却又领子春魂魄,托生在宋州原任单父
县丞,叫做王勘家做个女儿。从小多灾多病,针灸汤药,无时间断。渐渐长成,
容色甚美。只是说不出一句言语来,是个哑的。同乡有个进士,叫做卢珪,因慕
他美貌,要求为妻。王家推辞哑的,不好相许。卢珪道:“与我做媳妇,只要有
容有德,岂在说话?便是哑,不强似长舌的!”却便下了财礼,迎取过门,夫妻
甚是相得。早生下儿子,已经两岁,生得眉清目秀,红的是唇,白的是齿,真个
可爱!忽一日卢珪抱着抚弄,却问王氏道:“你看这样儿子,生得好么?”王氏
笑而不答。卢珪怒道:“我与你结发三载,未尝肯出一声。这是明明鄙贱着我,
还说甚恩情那里,总要儿子何用?”到提着两只脚,向石块上只一扑,可怜掌上
明珠,扑做一团肉酱。子春却忘记了王家哑女儿,就是他的前身。看见儿子被丈
夫活活扑死了,不胜爱惜,刚叫得一个“噫”字,岂知药灶里迸出一道火光,连
这所大堂险些烧了。其时天已将明,那老者忙忙向前提着子春的头发,将他浸在
水瓮里,良久方才火息。老者跌脚叹道:“人有七情,乃是喜、怒、忧、惧、爱、
恶、欲。我看你六情都尽,惟有爱情未除。若再忍得一刻,我的丹药已成,和你
都升仙了,难得如此!”子春懊悔无地,走到堂上,看那药灶时,只见中间贯着
手臂大一根铁柱,不知仙药都飞在那里去了。老者脱了衣服,跳入灶中,把刀在
铁柱上,刮得些药末下来,教子春吃了,遂打发下山。子春伏地谢罪,说道:
“我杜子春不才,有负老师嘱付,如今情愿跟着老师出家,只望哀怜弟子,收留
在山上罢!”老者摇手道:“我这所在,如何留得你?可速回去,不必多言!”
子春道:“既然老师不允,容弟子改过自新,三年之后,再来效用。”老者道:
“你若修得心尽时,就在家里也好成道。若修心不尽,便来随我,亦有何益。慎
之!勉之!”
子春领命,拜别下山。不则一日,已至扬州。韦氏接着,问道:“那老者要
你去,有何用处?”子春道:“不要说起,是我不才,负了这老翁一片美情!”
韦氏问其缘故,子春道:“他是个得道之人,教我看守丹灶,嘱付不许开言。岂
知我一时见识不定,失口叫了一个‘噫’字,把他数十年辛勤修命的丹药,都弄
走了。他道我再忍得一刻,他的丹药成就,连我也做了神仙。这不是坏了他的事,
连我的事也坏了?以此归来,重加修省。”韦氏道:“你为甚却道这‘噫’字?”
子春将所见之事,细细说出,夫妻不胜嗟叹。自此之后,子春把天大家私,丢在
脑后,日夕焚香打坐,涤虑凝神,一心思想神仙路上。但遇孤孀贫苦之人,便动
千动百的舍与他,虽不比当初败废,却也渐渐的十不存一。倏忽之间,又是三年。
一日对韦氏说道:“如今待要再往云台求见那老者,超脱尘凡。所馀家私,尽着
勾你用度,譬如我已死,不必更想念了!”那韦氏也是有根器的,听见子春要去,
绝无半点留念,只说道:“那老者为何肯舍这许多银子送你,明明是看你有神仙
之分,故来点化,怎么还不省得?”明早要与子春饯行。岂知子春这晚题下一诗,
留别韦氏,已潜自往云台去了。诗云:“骤兴骤败人皆笑,旋死旋生我自惊。从
今撒手离尘网,长啸一声归白云!”
你道子春为何不与韦氏面别?只因三年斋戒,一片诚心,要从扬州步行到彼,
恐怕韦氏差拨伴当跟随,整备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