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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过一个后生家种作哩!那婆子绩麻纺线,也不是吃死饭的。这孩子再耐他两年,
就可下得田了,你不消愁得!”颜氏见他弟兄如此,明知已是做就,料道拗他不
过,一味啼哭。那些亲邻看了分书,虽晓得分得不公道,都要做好好先生,那个
肯做闲冤家,出尖说话?一齐着了花押,劝慰颜氏收了进去,入席饮酒。有诗为
证:分书三纸语从容,人畜均分禀至公。老仆不如牛马用,拥孤孀妇泣西风。
却说阿寄那一早差他买东买西,请张请李,也不晓得又做甚事体。恰好在南
村去请个亲戚,回来时里边事已停妥。刚至门口,正遇着老婆。那婆子恐他晓得
了这事,又去多言多语,扯到半边,分付道:“今日是大官人分拨家私,你休得
又去闲管,讨他的怠慢!”阿寄闻言,吃了一惊,说道:“当先老主人遗嘱,不
要分开,如何见三官人死了,就撇开这孤儿寡妇,教他如何过活?我若不说,再
有何人肯说?”转身就走。婆子又扯住道:“清官也断不得家务事,适来许多亲
邻,都不开口;你是他手下人,又非甚么高年族长,怎好张主?”阿寄道:“话
虽有理,但他们分的公道,便不开口;若有些欺心,就死也说不得,也要讲个明
白。”又问道:“可晓得分我在那一房?”婆子道:“这到不晓得。”阿寄走到
堂前,见众人吃酒,正在高兴,不好遽然问得,站在旁边。间壁一个邻家抬头看
见,便道:“徐老官,你如今分在三房里了。他是孤孀娘子,须是竭力帮助便好。”
阿寄随口答道:“我年纪已老,做不动了。”口中便说,心下暗转道:“原来拨
我在三房里,一定他们道我没用了,借手推出的意思。我偏要争口气,挣个事业
起来,也不被人耻笑。”遂不问他们分析的事,一径转到颜氏房门口,听得在内
啼哭。阿寄立住脚听时,颜氏哭道:“天啊!只道与你一竹竿到底,白头相守,
那里说起半路上就抛撇了,遗下许多儿女,无依无靠!还指望倚仗做伯伯的扶养
长大,谁知你骨肉未寒,便分拨开来。如今教我没投没奔,怎生过日?”又哭道:
“就是分的田产,他们通是亮里,我是暗中,凭他们分派,那里知得好歹。只一
件上,已是他们的肠子狠了。那牛儿可以耕田,马儿可雇倩与人,只拣两件有利
息的拿了去!却推两个老头儿与我,反要费我的衣食!”那老儿听了这话,猛然
揭起门帘叫道:“三娘!你道老奴单费你的衣食,不及马牛的力么?”颜氏魆地
里被他钻进来说这句话,到惊了一跳,收泪问道:“你怎地说?”阿寄道:“那
牛马每年耕种雇倩,不过有得数两利息,还要赔个人喂养跟随。若论老奴,年纪
虽有,精力未衰,路还走得,苦也受得。那经商道业,虽不曾做,也都明白。三
娘急急收拾些本钱,待老奴出去做些生意,一年几转,其利岂不胜似马牛数倍!
就是我的婆子,平昔又勤于纺织,亦可少助薪水之费。那田产莫管好歹,把来放
租与人,讨几担谷子,做了桩主。三娘同姐儿们,也做些活计,将就度日,不要
动那资本。营运数年,怕不挣起个事业?何消愁闷!”颜氏见他说得有些来历,
乃道:“若得你如此出力,可知好哩!但恐你有了年纪,受不得辛苦。”阿寄道:
“不满三娘说,老便老,健还好,眠得迟,起的早,只怕后生家还赶我不上哩!
这到不消虑得。”颜氏道:“你打帐做甚生意?”阿寄道:“大凡经商,本钱多
便大做,本钱少便小做。须到外边去,看临期着便,见景生情,只拣有利息的就
做,不是在家论得定的。”颜氏道:“说得有理,待我计较起来。”阿寄又讨出
分书,将分下的家火,照单逐一点明,搬在一处,然后走至堂前答应。众亲邻直
饮至晚方散。
次日,徐言即唤个匠人,把房子两下夹断,教颜氏另自开个门户出入。颜氏
一面整顿家中事体,自不必说;一面将簪钗衣饰,悄悄教阿寄去变卖,共凑了十
二两银子。颜氏把来交与阿寄道:“这些少东西,乃我养命之资,一家大小俱在
此上,今日交付与你,大利息原不指望,但得细微之利也就勾了。临事务要斟酌,
路途亦宜小心。切莫有绐无终,反被大伯们耻笑!”口中便说,不觉泪随言下。
阿寄道:“但请放心,老奴自有见识在此,管情不负所托。”颜氏又问道:“还
是几时起身?”阿寄回道:“本钱已有了,明早就行。”颜氏道:“可要拣个好
日?”阿寄道:“我出去做生意,便是好日了,何必又拣?”即把银子藏在兜肚
之中,走到自己房里,向婆子道:“明早要出门去做生意,可将旧衣旧裳,打叠
在这一处。”元来阿寄止与主母计议,连老婆也不通他知得。这婆子见蓦地说出
那句话,也觉骇然,问道:“你往何处去?做甚生意?”阿寄方把前事说与。那
婆子道:“阿呀!这是那里说起!你虽然一把年纪,那生意行中,从不曾着脚,
却去弄虚头,说大话,兜揽这帐。孤孀娘子的银两,是苦恼东西,莫要把去弄出
个话靶,连累他没得过用,岂不终身抱怨。不如依着我,快快送还三娘,拚得早
起晏眠,多吃些苦儿,照旧耕种帮扶,彼此到得安逸。”阿寄道:“婆子家晓道
什么?只管胡言乱语!那见得我不会做生意,弄坏了事,要你未风先雨。”遂不
听老婆,自去收拾了衣服、被窝,却没个被囊,只得打个包儿;又做起一个缠袋,
准备些干粮;又到市上买了顶雨伞,一双麻鞋。打点完备,次早先到徐言、徐召
二家说道:“老奴今日要往远处做生意,家中无人照管,虽则各分门户,还要二
位官人早晚看顾。”徐言二人听了,不觉暗笑,答道:“这到不消你叮嘱,只要
赚了银子回来,送些人事与我们。”阿寄道:“这个自然。”转到家中,吃了饭
食,作别了主母,穿上麻鞋,背着包裹、雨伞,又分付老婆,早晚须要小心。临
出门,颜氏又再三叮咛,阿寄点头答应,大踏步去了。
且说徐言弟兄等阿寄转身后,都笑道:“可笑那三娘子好没见识,有银子做
生意,却不与你我商量,倒听阿寄这老奴才的说话。我想他生长已来,何曾做惯
生意?哄骗孤孀妇人的东西,自去快活。这本钱可不白白送落!”徐召道:“便
是当初合家时,却不把出来营运,如今才分得,即教阿寄做客经商。我想三娘子
又没甚妆奁,这银两定然是老官儿存日,三兄弟克剥下的,今日方才出豁。总之,
三娘子瞒着你我做事,若说他不该如此,反道我们妒忌了。且待阿寄折本回来,
那时去笑他。”正是:
云端看厮杀,毕竟孰输赢?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再说阿寄离了家中,一路思想:“做甚生理便好?”忽地转着道:“闻得贩
漆这项道路,颇有利息,况在近处,何不去试他一试?”定了主意,一径直至庆
云山中。元来采漆之处,原有个牙行,阿寄就行家住下。那贩漆的客人,却也甚
多,都是挨次儿打发。阿寄想道:“若慢慢的挨去,可不担搁了日子,又费去盘
缠!”心生一计,捉个空扯主人家到一村店中,买三杯请他,说道:“我是个小
贩子,本钱短少,守日子不起的。望主人家看乡里分上,怎地设法先打发我去。
那一次来,大大再整个东道请你!”也是数合当然,那主人家却正撞着是个贪杯
的,吃了他的软口汤,不好回得,一口应承。当晚就往各村户凑足其数,装裹停
当。恐怕客人们知得嗔怪,到寄在邻家放下。次日起个五更,打发阿寄起身。那
阿寄发利市,就得了便宜,好不喜欢。教脚夫挑出新安江口,又想道:“杭州离
此不远,定卖不起价钱。”遂雇船直到苏州。正遇在缺漆之时,见他的货到,犹
如宝贝一般,不勾三日,卖个干净。一色都是见银,并无一毫赊帐。除去盘缠使
用,足足赚对合有馀。暗暗感谢天地,即忙收拾起身。又想道:“我今空身回去,
须是趁船,这银两在身边,反担干系。何不再贩些别样货去,多少寻些利息也好。”
打听得枫桥籼米到得甚多,登时落了几分价钱,乃道:“这贩米生意,量来必不
吃亏。”遂籴了六十多担籼米,载到杭州出脱。那时乃七月中旬,杭州有一个月
不下雨,稻苗都干坏了,米价腾涌。阿寄这载米,又值在巧里,每一挑长了二钱,
又赚十多两银子。自言自语道:“且喜做来生意,颇颇顺溜,想是我三娘福分到
了!”却又想道:“既在此间,怎不去问问漆价?若与苏州相去不远,也省好些
盘缠。”细细访问时,比苏州更反胜。你道为何?元来贩漆的,都道杭州路近价
贱,俱往远处去了,杭州到时常短缺。常言道:货无大小,缺者便贵。故此比别
处反胜。阿寄得了这个消息,喜之不胜,星夜赶到庆云山。只备下些小人事,送
与主人家,依旧又买三杯相请。那主人家得了些小便宜,喜逐颜开,一如前番,
悄悄先打发他转身。到杭州也不消三两日,就都卖完。计算本利,果然比起先这
一帐又多几两,只是少了那回头货的利息。乃道:“下次还到远处去。”与牙人
算清了帐目,收拾起程。想道:“出门好几时了,三娘必然挂念,且回去回覆一
声,也教他放心。”又想道:“总是收漆要等候两日,何不先到山中,将银子教
主人家一面先收,然后回家,岂不两便!”定了主意,到山中把银两付与牙人,
自己赶回家去。正是:
先收漆货两番利,初出茅庐第一功。
且说颜氏自阿寄去后,朝夕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