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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正好出气。君子报仇,直待三年;小人报仇,只在眼前。怎么还肯把这文钱借
他?把长儿双手挡开,故意的一跳一舞,跑入巷去了。急得长儿且哭且叫,也回
身进巷扯住再旺要钱,两个扭做一堆厮打。孙庞斗智谁为胜,楚汉争锋那个强?
却说杨氏专等椒来泡汤吃,望了多时,不见长儿回来。觉得肚疼定了,走出
门来张看,只见长儿和再旺扭住厮打,骂道:“小杀才!教你买椒不买,到在此
寻闹,还不撒开。”两个小厮听得骂,都放了手。再旺就闪在一边。杨氏问长儿:
“买的椒在那里?”长儿含着眼泪回道:“那买椒的一文钱,被再旺夺去了。”
再旺道:“他与我攧钱,输与我的。”杨氏只该骂自己儿子,不该攧钱,不
该怪别人。况且一文钱,所值几何,即输了去,只索罢休。单因杨氏一时不明,
惹出一场大祸,展转的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正是:
事不三思终有悔,人能百忍自无忧。
杨氏因等候长儿不来,一肚子恶气,正没出豁,听说赢了他儿子的一文钱,
便骂道:“天杀的野贼种!要钱时,何不教你娘趁汉,却来骗我家小斯攧钱!”
口里一头骂,一头便扯再旺来打。恰正抓住了兜肚,凿下两个栗暴。那小斯打急
了,把身子负命一挣,却挣断了兜肚带子,落下地来。索郎一声响,兜肚子里面
的钱,撒做一地。杨氏道:“只还我那一文便了。”长儿得了娘的口气,就势抢
了一把钱,奔进自屋里去。再旺就叫起屈来。杨氏赶进屋里,喝教长儿还了他钱。
长儿被娘逼不过,把钱对着街上一撒。再旺一头哭,一头骂,一头检钱。检起时,
少了六七文钱,情知是长儿藏下,拦着门只顾骂。杨氏道:“也不见这天杀的野
贼种,恁地撒泼!”把大门关上,走进去了。再旺敲了一回门,又骂了一回,哭
到自屋里去。母亲孙大娘正在灶下烧火,问其缘故。再旺哭诉道:“长儿抢了我
的钱,他的娘不说他不是,到骂我天杀的野贼种,要钱时何不教你娘趁汉。”孙
大娘不听时,万事全休,一听了这句不入耳的言语,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
生。
原来孙大娘最痛儿子,极是护短,又兼性暴,能言快语,是个揽事的女都头。
若相骂起来,一连骂十来日,也不口干,有名叫做“绰板婆”。他与丘家只隔得
三四个间壁居住,也晓得杨氏平日有些不三不四的毛病,只为从无口面,不好发
挥出来。一闻再旺之语,太阳里爆出火来,立在街头,骂道:“狗泼妇!狗淫妇!
自己瞒着老公趁汉子,我不管你罢了,到来谤别人。老娘人便看不像,却替老公
争气。前门不进师姑,后门不进和尚,拳头上立得人起,臂膊上走得马过。不像
你那狗淫妇,人硬货不硬,表壮里不壮,作成老公带了绿帽儿,羞也不羞?还亏
你老着脸在街坊上骂人。便臊贱时,也不恁般做作!我家小厮年幼,连头带脑,
也还不勾与你补空,你休得缠他!臊发时还去寻那旧汉子,是多寻几遭,多养了
几个野贼种,大起来好做贼!”一声泼妇,一声淫妇,骂一个路绝人稀。杨氏怕
老公,不敢揽事,又没处出气,只得骂长儿道:“都是你那小天杀的,不学好,
引这长舌妇开口!”提起木柴,把长儿劈头就打,打得长儿头破血淋,豪淘大哭。
丘乙大正从窑上回来,听得孙大娘叫骂,侧耳多时,一句句都听在肚里,想
道:“是那家婆娘不秀气,替老公妆幌子,惹得绰板婆叫骂。”及至回家,见长
儿啼哭,问起缘繇,到是自家家里招揽的是非。丘乙大是个硬汉,怕人耻笑,声
也不啧,气忿忿地坐下。远远的听得骂声不绝,直到黄昏后,方才住口。丘乙大
吃了几碗酒,等到夜深人静,叫老婆来盘问道:“你这贱人瞒着我做的好事!趁
的许多汉子,姓甚名谁?好好招将出来,我自去寻他说话。”那婆娘原是怕老公
的,听得这句话,分明似半空中响一个霹雳,战兢兢还敢开口?丘乙大道:“泼
贱妇!你有本事偷汉子,如何没本事说出来?若要不知,除非莫为。瞒得老公,
瞒不得邻里,今日教我如何做人?你快快说来,也得我心下明白。”杨氏道:
“没有这事,教我说谁来?”丘乙大道:“真个没有?”杨氏道:“没有。”丘
乙大道:“既是没有时,他们如何说你?你如何凭他说,不则一声?显是心虚口
软,应他不得。若是真个没有,是他们诈说你时,你今夜吊死在他门上,方表你
清白,也出脱了我的丑名。明日我好与他讲话。”那婆娘怎肯走动,流下泪来,
被丘乙大三两个巴掌,㩳出大门,把一条麻索丢与他,叫道:“快死!快死!
不死便是恋汉子了。”说罢,关上门儿进来。长儿要来开门,被乙大一顿栗暴,
打得哭了一场,睡去了。乙大有了几分酒意,也自睡去。单撇杨氏在门外好苦,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千不是,万不是,只是自家不是,除却死,别无良策。自
悲自怨了多时,恐怕天明,慌慌张张的取了麻索,去认那刘三旺的门首。也是将
死之人,失魂颠智,刘家本在东间壁第三家,却错走到西边去。走过了五六家,
到了第七家,见门面与刘家相像,忙忙的把几块乱砖衬脚,搭上麻索于檐下,系
颈自尽。可怜伶俐妇人,只为一文钱斗气,丧了性命。正是:
地下新添恶死鬼,人间不见画花人。
却说西邻第七家,是个打铁的匠人门首。这匠人浑名叫做白铁,每夜四更便
起来打铁。偶然开了大门撒溺,忽然一阵冷风,吹得毛骨竦然,定睛看时,吃了
一惊。不是傀儡场中鲍老,竟像秋千架上佳人。檐下挂着一件物事,不知是那里
来的,好不怕人!犹恐是眼花,转身进屋,点个亮来一照,原来是新缢的妇人,
咽喉气断,眼见得救不活了。欲待不去照管他,到天明被做公的看见,却不是一
场飞来横祸,辨不清的官司。思量一计:“将他移在别处,与我便无干了。”耽
着惊恐,上前去解这麻索。那白铁本来有些蛮力,轻轻的便取下挂来,背出正街,
心慌意急,不暇致详,向一家门里撇下。头也不回,竟自归家,兀自连打几个寒
噤,铁也不敢打了,复上床去睡卧。不在话下。
且说丘乙大黑蚤起来开门,打听老婆消息,走到刘三旺门前,并无动静,直
走到巷口,也没些踪影,又回来坐地寻思:“莫不是这贱妇逃走他方去了?”又
想:“他出门稀少,又是黑暗里,如何行动?”又想道:“他若不死时,麻索必
然还在。”再到门前去看时,地下不见麻绳。“定是死了刘家门首,被他知觉,
藏过了尸首,与我白赖。”又想:“刘三旺昨晚不回,只有那绰板婆和那小厮在
家,那有力量搬运?”又想道:“虫蚁也有几只脚儿,岂有人无帮助?且等他开
门出来,看他什么光景,见貌辨色,可知就里。”等到刘家开门,再旺出来,把
钱去市心里买馍馍点心,并不见有一些惊慌之意。丘乙大心中委决不下。又到街
前街后闲荡,打探一回,并无影响。回来看见长儿还睡在床上打齁,不觉怒起,
掀开被,向腿上四五下,打得这小厮睡梦里直跳起来。丘乙大道:“娘也被刘家
逼死了,你不去讨命,还只管睡!”这句话,分明丘乙大教长儿去惹事,看风色。
长儿听说娘死了,便哭起来,忙忙的穿了衣服,带着哭,一径直赶到刘三旺门首,
大骂道:“狗娼根!狗淫妇!还我娘来?”那绰板婆孙大娘见长儿骂上门,如何
耐得,急赶出来,骂道:“千人射的野贼种,敢上门欺负老娘么?”便揪着长儿
头发,却待要打,见丘乙大过来,就放了手。这小厮满街乱跳乱舞,带哭带骂讨
娘。丘乙大已耐不住,也骂起来。那绰板婆怎肯相让,旁边钻出个再旺来相帮,
两下干骂一场,邻里劝开。丘乙大教长儿看守家里,自己去街上央人写了状词,
赶到浮梁县告刘三旺和妻孙氏人命事情。大尹准了状词,差人拘拿原被告和邻里
干证,到官审问。原来绰板婆孙氏平昔口嘴不好,极是要冲撞人,邻里都不欢喜。
因此说话中间,未免偏向丘乙大几分,把相骂的事情,增添得重大了,隐隐的将
这人命,射实在绰板婆身上。这大尹见众人说话相同,信以为实。错认刘三旺将
尸藏匿在家,希图脱罪。差人搜检,连地也翻了转来,只是搜寻不出,故此难以
定罪。且不用刑,将绰板婆拘禁,差人押刘三旺寻访杨氏下落,丘乙大讨保在外。
这场官司好难结哩!有分教:绰板婆消停口舌,磁器匠担误生涯。
这事且阁过不题。再说白铁将那尸首,却撇在一个开酒店的人家门首。那店
主人王公,年纪六十馀岁,有个妈妈,靠着卖酒过日。是夜睡至五更,只听得叩
门之声,醒时又不听得。刚刚合眼,却又闻砰砰声叩响。心中惊异,披衣而起,
即唤小二起来,开门观看。只见街头上,不横不直,挡着这件物事。王公还道是
个醉汉,对小二道:“你仔细看一看,还是远方人,是近处人?若是左近邻里,
可叩他家起来,扶了去。”小二依言,俯身下去认看,因背了星光,看不仔细。
见颈边拖着麻绳,却认做是条马鞭,便道:“不是近边人,想是个马夫。”王公
道:“你怎么晓得他是个马夫?”小二道:“见他身边有根马鞭,故此知得。”
王公道:“既不是近处人,由他罢!”小二欺心,要拿他的鞭子,伸手去拾时,
却拿不起,只道压了身底下,尽力一扯,那尸首直竖起来,把小二吓了一跳,叫
道:“阿呀!”连忙放手,那尸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