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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要竟自过去。”李承祖喉间哽咽,答应不出,点头涕泣而去。走两步,又回头
来观看。那老妪在门首,也直至望不见了,方才哭进屋里。这些邻家没一个不笑
他是个痴婆子:“一个远方流落的小厮,白白里赔钱赔钞,伏侍得才好,急松松
就去了。有甚好处,还这般哭泣!不知他眼泪是何处来的。”遂把这事做笑话传
说。看官,你想那那妪乃是贫穷寡妇,倒有些义气,一个从不识面的患病小厮,
收留回去,看顾好了,临行又赍赠银两,依依不舍。像这班邻里,都是须眉男子,
自己不肯施仁仗义,及见他人做好事,反又攧唇簸嘴。可见人面相同,人心各
别。闲话休题。
且说李承祖又无脚力,又不认得路径,顺着大道,一路问讯,捱向前去。觉
道劳倦,随分庵堂寺院,市镇乡村,即便借宿。又亏着那老妪这几钱银子,将就
半饥半饱,度到临洮府。那地方自遭兵火之后,道路荒凉,人民稀少。承祖问了
向日争战之处,直至皋兰山相近,思想要祭奠父亲一番。怎奈身边止存着十数文
铜钱,只得单买了一陌纸钱,讨个火种,向战场一路跑来。远远望去,只见一片
旷野,并无个人影来往,心中先有五分惧怯,便立住脚,不敢进步。却又想道:
“我受了千辛万苦,方到此间。若是害怕,怎能够寻得爹爹骸骨?须索拚命前去。”
大着胆飞奔到战场中,举目看时,果然好凄惨也!但见:荒原漠漠,野草萋萋。
四郊荆棘交缠,一望黄沙无际。髑髅暴露,堪怜昔日英雄;白骨抛残,可惜当年
壮士!阴风习习,惟闻鬼哭神号;寒露蒙蒙,但见狐奔兔走。猿啼夜月肠应断,
雁唳秋云魂自消。
李承祖吹起火种,焚化纸钱,望空哭拜一回。起来仔细寻觅,团团走遍,但
见白骨交加,并没一个全尸。元来赵总兵杀退贼兵,看见尸横遍野,心中不忍,
即于战场上设祭阵亡将士,收拾尸骸焚化,因此没有全尸遗存。李承祖寻了半日,
身子因倦,坐于乱草之中,歇息片时。忽然想起:“征战之际,遇着便杀,即为
战场,料非只此一处。正不知爹爹当日丧于那个地方?我却专在此寻觅,岂不是
个騃子?”却又想道:“我李承祖好十分蒙憧!爹爹身死已久,血肉定自腐坏,
骸骨纵在目前,也难厮认。若寻认不出,可不空受这番劳碌!”心下苦楚,又向
空祷告道:“爹爹阴灵不远,孩儿李承祖千里寻访至此,收取骸骨。怎奈不能识
认!爹爹,你生前尽忠报国,死后自必为神。乞显示骸骨所在,奉归安葬,免使
暴露荒丘,为无祀之鬼!”祝罢,放声号哭。又向白骨丛中,东穿西走一回。看
看天色渐晚,料来安身不得,随路行走,要寻个歇处。行不上一里田地,斜插里
林子中,走出一个和尚来。那和尚见了李承祖,把他上下一相,说道:“你这孩
子,好大胆!此是什么所在,敢独自行走?”李承祖哭诉道:“小的乃京师人氏,
只因父亲随赵总兵出征阵亡,特到此寻觅骸骨归葬。不道没个下落,天又将晚,
要觅个宿处。师父若有庵院,可怜借歇一晚,也是无量功德!”那和尚道:“你
这小小孩子,反有此孝心,难得!难得!只是尸骸都焚化尽了,那里去寻觅?”
李承祖见说这话,哭倒在地。那和尚扶起道:“小官人!哭也无益。且随我去住
一晚,明日打点回家去罢!”
李承祖无奈,只得随着和尚,又行了二里多路,来到了个小小村落,看来只
有五六家人家。那和尚住的是一座小茅庵,开门进去,吹起火来,收拾些饭食,
与李承祖吃了。问道:“小官人,你父亲是何卫军士?在那个将官部下?叫甚名
字?”李承祖道:“先父是锦衣卫千户,姓李名雄。”和尚大惊道:“元来是李
爷的公子!”李承祖道:“师父!你如何晓得我先父?”和尚道:“实不相瞒,
小僧原是羽林卫军人,名叫曾虎二,去年出征,拨在老爷部下。因见我勇力过人,
留我帐前亲随,另眼看承。许我得胜之日,扶持一官。谁知七月十四,随老爷上
阵,先斩了数百馀级,贼人败去。一时恃勇,追逐十数里,深入重地。贼人伏兵
四起,围裹在内。外面救兵又被截住,全军战没,止存老爷与小僧二人。各带重
伤,只得同伏在乱尸之中。到深夜起来逃走,不想老爷已死。小僧望见傍边有一
带土墙,随负至墙下,推倒墙土掩埋。那时贼兵反拦在前面,不能归营。逃到一
个山湾中,遇一老僧,收留在庵。亏他服事,调养好了金疮,朝暮劝化我出家。
我也想死里逃生,不如图个清闲自在,因此依了他,削发为僧。今年春间,老师
父身故,有两个徒弟道我是个氵吞来僧,不容住在庵中。我想既已出家,争甚是
非?让了他们,要往远方去。行脚经过此地,见这茅庵空间,就做个安身之处,
往远近村坊抄化度日。不想公子亲来,天遣相遇!”李承祖见说父亲尸骨尚在,
倒身拜谢。和尚连忙扶住,又问道:“公子恁般年娇力弱,如何家人也不带一个,
独自行走?”李承祖将中途染病,苗全抛弃逃回,亏老妪救济前后事细细说出。
又道:“若寻不见父亲骨殖,已拚触死沙场。天幸得遇吾师,使父子皆安。”和
尚道:“此皆老爷英灵不泯,公子孝行感格,天使其然。只是公子孑然一身,又
没盘缠,怎能够装载回去?”公子道:“意欲求本处官府设法,不知可肯?”和
尚笑道:“公子差矣!常言道:官情如纸薄。总然极厚相知,到得死后,也还未
可必,何况素无相识?却做恁般痴想!”李承祖道:“如此便怎么好?”和尚沉
吟半晌,乃道:“不打紧,我有个道理在此。明日将骸骨盛在一件家伙之内,待
我负着,慢慢一路抄化至京,可不好么?”李承祖道:“吾师肯恁般用情,生死
衔恩不浅!”和尚道:“我蒙老爷识拔之恩,少效犬马之劳,何足挂齿!”
到了次日,和尚向邻家化了一只破竹笼,两条索子,又借柄锄头,又买了几
陌纸钱,锁上庵门,引李承祖前去。约有数里之程,也是一个村落,一发没个人
烟。直到土墙边放下竹笼,李承祖就哭啼起来。和尚将纸钱焚化,拜祝一番,运
起锄头,掘开泥土,露出一堆白骨。从脚上逐节儿收置笼中,掩上笼盖,将索子
紧紧捆牢,和尚负在背上。李承祖掮了锄头,回至庵中。和尚收拾衣钵被窝,打
个包儿,做成一担,寻根竹子,挑出庵门。把锄头还了,又与各邻家作别,央他
看守。二人离了此处,随路抄化,盘缠尽是有馀。不则一日,已至保安村。李承
祖想念那老妪的恩义,径来谢别。谁知那老妪自从李承祖去后,日夕挂怀,染成
病症,一命归泉。有几个亲戚,与他备办后事,送出郊外,烧化久矣。李承祖问
知邻里,望空遥拜,痛哭一场,方才上路。共行了三个多月,方达京都。离城尚
有十里之远,见旁边有个酒店。和尚道:“公子且在此少歇。”齐入店中,将竹
笼放于桌上,对李承祖说道:“本该送公子到府,向灵前叩个头儿才是。只是我
原系军人,虽则出家,终有人认得。倘被拿作逃军,便难脱身。只得要在此告别,
异日再图相会!”李承祖垂泪道:“吾师言虽有理,但承大德,到我家中,或可
少尽。今在此处,无以为报,如之奈何?”和尚道:“何出此言!此行一则感老
爷昔日恩谊,二则见公子穷途孤弱,故护送前来,那个贪图你的财物!”正说间,
酒保将过酒肴,和尚先摆在竹笼前祭奠,一连叩了四五个头,起来又与李承祖拜
别,两下各各流泪。饮了数杯,算还酒钱,又将钱雇个生口,与李承祖乘坐,把
竹笼教脚夫背了。自己也背上包裹,齐出店门,洒泪而别。有诗为证:欲收父骨
走风尘,千里孤穷一病身。老妪周旋僧作伴,皇天不负孝心人。
话分两头。却说苗全自从撇了李承祖,雇着生口赶到家中。只说已至战场,
无处觅寻骸骨,小官人患病身亡。因少了盘缠,不能带回,就埋在彼。暗将真信
透与焦氏。那时玉英姊妹一来思念父亲,二来被焦氏日夕打骂,不胜苦楚。又闻
了这个消息,愈加悲伤。焦氏也假意啼哭一番。那童仆们见家主阵亡,小官人又
死,各寻旺处飞去。单单剩得苗全夫妻和两个养娘,门庭冷如冰炭。焦氏恨不得
一口气吹大了亚奴,袭了官职,依然热闹。又闻得兵科给事中上疏,奏请优恤阵
亡将士,圣旨下在兵部查复。焦氏多将金银与焦榕,到部中上下使用,要谋升个
指挥之职。那焦榕平日与人干办,打惯了偏手,就是妹子也说不得也要下只手儿。
一日,焦榕走来回覆妹子说话,焦氏安排酒肴款待。元来他兄妹都与酒瓮同年,
吃杀不醉的。从午后吃起直至申牌时分,酒已将竭,还不肯止,又教苗全去买酒。
苗全提个酒瓶走出大门,刚欲跨下阶头,远远望见一骑生口,上坐一个小厮,却
是小主人李承祖。吃这惊不小!暗道:“元来这冤家还在!”掇转身跑入里边,
悄悄报知焦氏。焦氏即与焦榕商议停当,教苗全出后门去买砒霜。二人依旧坐着
饮酒,等候李承祖进来。不题。
且说李承祖到了自家门首,跳下生口,赶脚的背着竹笼,跟将进来。直至堂
中,静悄悄并不见一人,心内伤感道:“爹爹死了,就弄得这般冷落!”教赶脚
的把竹笼供在灵座上,打发自去。李承祖向灵前叩拜,转念去时的苦楚,不觉泪
如泉涌,哭倒在拜台之上。焦氏听得哭声,假意教丫头出来观看。那丫头跑至堂
中,见是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