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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没主意,怎么两边撺掇!既是劝他放我,他便不听,你也还该再劝才是。怎
么反劝邹年兄也不要救我?敢则你衙斋冷淡,好几时没得鱼吃了,故此待他做鲊
来,思量饱餐一顿么?”只得又叫邹二衙道:“年兄!年兄!你莫不是乔做人情
么?故假意劝了这几句,便当完了?你是再也不出半声了!自古道得好:‘一死
一生,乃见交情。’若非今日我是死的,你是活的,怎知你为同年之情淡薄如此!
到底有个放我时节,等我依旧变了转来,也少不得学翟廷尉的故事,将那两句题
在我衙门之上,与你看看!年兄!年兄!只怕你悔之晚矣!”少府虽则乱叫乱嚷,
宾主都如不闻。当时裴五衙便叫厨役叫做王土良,因有手段,最整治得好鲊,故
将这鱼交付与他,说道:“又要好吃,又要快当。不然,照着赵干样子,也奉承
你五十皮鞭!”
那王士良一头答应,一头就伸过手提鱼,急得少府顶门上飞散了三魂,脚板
底荡调了七魄,便大声哭起来道:“我平昔和同僚们如兄若弟,极是交好,怎么
今日这等哀告,只要杀我?哎,我知道了,一定是妒忌我掌印,起此一片恶心。
须知这印是上司委把我署的,不是我谋来掌的。若肯放我回衙,我就登时推印,
有何难哉!”说了又哭,哭了又说。岂知同僚都做不听见。竟被王士良一把提到
厨下,早取过一个砧头来放在上面。少府举眼看时,却认得是他手里一向做厨役
的,便大叫道:“王士良,你岂不认得我是薛三爷?若非我将吴下食谱传授与你,
看你整治些甚样肴馔出来,能使各位爷这般作兴你?你今日也该想我平昔抬举之
恩,快去禀知各位爷,好好送回衙去。却把我来放在砧头上待要怎的?”岂知王
士良一些不理,右手拿刀在手,将鱼头着实按上一下。激得少府心中不胜大怒!
便骂:“你这狗才,敢只会奉承裴五衙,全不怕我!难道我就没摆布你处?”一
挣挣起来,将尾子向王士良脸上只一泼,就似打个耳聒子一般,打得王士良耳鸣
眼暗,连忙举手掩面不迭,将那把刀直抛在地下去了。一边拾刀,一边却冷笑道:
“你这鱼!既是恁的健浪,停一会等我送你到滚锅儿里再游游去!”元来做鲊的,
最要刀快,将鱼切得雪片也似薄薄的,略在滚水里面一转,便捞起来,加上椒料,
泼上香油,自然松脆鲜美。因此王士良再把刀去磨一下。其时少府叫他不应,叹
口气道:“这次磨快了刀来,就是我命尽之日了。想起我在衙虽则患病,也还可
忍耐。如何私自跑出,却受这般苦楚!若是我不见这个东潭;便见了东潭,也不
下去洗澡;便洗个澡,也不思量变鱼;便思量变鱼,也不受那河伯的诏书,也不
至有今日!总只未变鱼之先,被那小鱼十分撺掇;既变鱼之后,又被那赵干把香
饵来哄我,都是命里凑着,自作自受,怎好埋怨那个!只可怜见我顾夫人在衙,
无儿无女,将谁倚靠?怎生寄得一信与他,使我死也瞑目!”正在号咷大哭,
却被王士良将新磨的快刀,一刀剁下头来。正是:
三寸气在,谁肯输半点便宜;七尺躯亡,都付与一场春梦。
眼见得少府这一番真个呜呼哀哉了!未知少府生回日,已见鱼儿命尽时。
这里王士良刚把这鱼头一刀剁下,那边三衙中薛少府在灵床之上,猛地跳起
来坐了。莫说顾夫人是个女娘家,就险些儿吓得死了;便是一家们在那里守尸的,
那一个不摇首咋舌。叫道:“好古怪!好古怪!我们一向紧紧的守定在此,从没
个猫儿在他身上跳过,怎么就把死尸吊了起来?”只见少府叹了口气,问道:
“我不知人事有几日了?”夫人答道:“你不要吓我!你已死去了二十五日,只
怕不会活哩!”少府道:“我何曾死!只做得一个梦,不意梦去了这许多日。”
便唤家人:“去看三位同僚,此时正在堂上,将吃鱼鲊。教他且放下了箸,不要
吃,快请到我衙里来讲话。”果然同僚们在堂上饮酒,刚刚送到鱼鲊,正待举箸,
只见薛衙人禀说:“少府活转来了,请三位爷莫吃鱼鲊,便过衙中讲话。”惊得
那三位都暴跳起来,说道:“医人李八百的把脉,老君庙里铺灯,怎么这等灵验
得紧!”忙忙的走过薛衙,连叫:“恭喜!恭喜!”只见少府道:“列位可晓得?
适才做鲊的这尾金色鲤鱼便是不才。若不被王士良那一刀,我的梦几时勾醒。”
那三位茫茫不知其故,都说道:“天下岂有此事!请老长官试说一番,容下官们
洗耳拱听。”薛少府道:“适才张弼取鱼到时,邹年兄与雷长官打双陆,裴长官
在傍吃桃子。张弼禀渔户赵干藏了大鱼,把小鱼搪塞。裴长官大怒,把赵干鞭了
五十,这事有么?”三位道:“果是如此。只是老长官如何晓得恁详细?”少府
道:“再与我唤赵干、张弼和那把守迎薰门军士胡健,户曹刑曹二吏,并厨役王
士良来,待我问他。”那三位即便差人,都去唤到。少府问道:“赵干,你在东
潭钓鱼,钓得个三尺来长金色鲤鱼,你妻子教你藏在芦苇之中,上头盖着旧蓑衣。
张弼来取鱼时,你只推没有大鱼。却被张弼搜出,提到迎薰门下。门军胡健说道:
“裴五爷下飞签催你,你可走快些!’到得县门,门内二吏东西相向,在那里下
棋。一个说:‘鱼大得怕人子!做鲊来一定好吃。’一个说:‘这鱼可爱,只该
畜在后堂池里,不该做鲊。’王士良把鱼按在砧头上,却被鱼跳起尾来,脸上打
了一下,又去磨快了刀,方才下手。这事可都有么?”赵干等都惊道:“事俱有
的!但不知三爷何繇知得?”少府道:“这鱼便是我做的。我自被钓之后,那一
处不高声大叫,要你们送我回衙,怎么都不听我,却是甚主意?”赵干等都叩头
道:“小的们实是不听见,若听见时,怎么敢不送回?”少府又问裴县尉道:
“老长官要做鱼鲊之时,邹年兄再三劝你放生,雷长官在傍边撺掇,只是不听,
催唤王士良提去。我因放声大哭,说:‘枉做这几时同僚,今日定要杀我,岂是
仁者所为!’莫说裴长官不礼,连邹年兄、雷长官,也更无一言。这是何意?”
三位相顾道:“我们何尝听见些儿!”一齐起身请罪。少府笑道:“这鱼不死,
我也不生。已作往事,不必再题了。”遂把赵干等打发出去,同僚们也作别回衙。
将鱼鲊投弃水中,从此立誓再不吃鱼。元来少府叫哭,那曾有甚么声响,但见这
鱼口动而已。乃知三位同僚与赵干等,都不听见,盖有以也。
且说顾夫人想起老君庙签诀的句语,无一字不验。乃将求签打醮事情,备细
说与少府知道,就要打点了愿。少府惊道:“我在这里几多时,但闻得青城山上
有座老君庙,是极盛的香火,怎知道灵应如此!”即便清斋七日,备下明灯净香,
亲诣庙中偿愿。一面差人估计木料,装严金像,合用若干工价,将家财俸资凑来
买办,择日兴工。到第七日早上,屏去左右,只带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门子,自出
了衙门,一步一拜,向青城山去。刚至半山,正拜在地,猛然听得有人叫道:
“薛少府,你可晓得么?”少府不觉吃了一惊。抬头观看,乃是一个牧童,头戴
箬笠,横坐青牛,手持短笛,从一个山坡边转出来的。当下少府问道:“你要我
晓得甚么?”那牧童道:“你晓得神仙中有个琴高,他本骑着赤鲤升天去的。只
因在王母座上,把那弹云璈的田四妃,觑了一眼,动了凡心,故此两个并谪人
世。如今你的前身,便是琴高,你那顾夫人,便是田四妃。为你到官以来,迷恋
风尘,不能脱离,故又将你权充东潭赤鲤,受着诸般苦楚,使你回头。你却怎么
还不省得?敢是做梦未醒哩!”少府道:“依你说,我的前身,乃是神仙。今已
迷惑,又须得一个师父来提醒便好。”牧童道:“你要个提醒的人,远不远千里,
近只在目前。这成都府道人李八百,却不是个神仙?他本在汉时叫做韩康,一向
卖药长安市上,口不二价。后来为一女子识破了,故此又改名为李八百。人只说
他传授得孙真人八百个秘方,正不知他道术还在孙真人之上,实实活过八百多岁
了。今你夫妻谪限将满,合该重还仙籍。何不去问那李八百,教他与你打破尘障?”
元来夫人止与少府说得香愿的事,不曾说起李八百把脉情繇,因此牧童说着李八
百名姓,少府一些也不晓得。心下想道:“山野牧童知道甚么?无过信口胡谈,
荒唐之说,何足深信。我只是一步一拜,还愿便了!”岂知才回顾头来,那牧童
与牛化作一道紫气,冲天而去。正是:
当面神仙犹不识,前生世事怎能知!
少府因自己做鱼之事,来得奇怪。今番看见牧童化风而去,心下越发惶惑,
定道连那牧童也是梦中,好生委决不下。不一时,拜到山顶老君座前,叩谢神明
保佑,再得回生。只在早晚选定吉日,偿还愿心。拜罢起来,看那老君神像,正
是牧童的面貌。又见座旁塑着一头青牛,也与那牧童骑的一般。方悟道:“方才
牧童分明是太上老君指引我重还仙籍,如何有眼无珠,当面错过?”乃再拜请罪。
回至衙中,备将牧童的话,细细述与夫人知道。夫人方说起:“病危时节,曾请
成都府道人李八百来看脉。他说:‘是死而不死之症。须待死后半月二旬,自然
慢慢的活将转来,不必下药。’临起身时,又说:‘这签诀灵得紧。直到看见鱼
时,方有分晓。’我想他能顾知过去未来之事,岂不真是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