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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庄严地跪着仰了首,莲花渐渐地靠近了我的……
我感着嘴上有一道冷味,我陡然惊醒。莲花不见了。
一位朋友立在床侧望着我微笑,是他将楼下邮差适才送来的一张黄色的新年贺束放在了我的嘴上。
贺柬的寄者是我新认识的一位朋友。
可感谢的施惠者,你的盛意我领受了。我没有旁的可答,这小小的几行就作为我的献礼罢。
我但愿我的酬报能是少年维特饮过的那一颗枪弹。
一九二七年一月
手套
《她们》之八
微雪的一个下午,梅君翻起了大衣的高领,尽是在红星馆的大门前徘徊。北风挟了雪花从玻璃天幕下飞进来在他的脸上乱舞,他只得将头低下,将帽子拉得更低一点。
看看时钟,已经是三点三刻。
“再等一刻钟,丽丽就可以下班了。”梅君自己向自己宽慰。
本来他也要待四点钟打过才可以从办公室里出来。他们今天约好是在电车站上相会的,但是梅君今天为了要特别向丽丽讨好的原故,特意三点钟就从公事房溜出来,赶来想在门口等她,给她一个出乎意外的惊喜。
路过一家廉价的百货公司,他用三块两角钱买了一副黄色机皮手套送给丽丽。他想,这一来,今天什么事都要出乎她的意外了,她更可坚信他对于她的热情,她可以不再受旁人的诱惑了。
袋里放了一副新买的黄色手套,他心满意足的这样在门口徘徊着。
好容易待到了四点钟,一两位高级职员最先出来跨上了自备的摩托车,接着旁的职员三三两两的走出来,但是不见丽丽。
办事员散去的很多了,女职员出来的也不少,但是还不见丽丽。他最后实在耐不住了,便踌躇了几次,终于向一位正从楼上下来的女职员问道。
“请问,密斯丽今天来么?”
“丽丽么?还在上面哩!”这人脸上现出了一阵掩隐着的冷笑。
终于来了!先是听见一阵荡人的笑声,接着丽丽一只手挟在一位男职员的臂中,一只手理着额前的头发从楼上款款的走下。
“丽丽!”
“……”丽丽似乎有一点吃惊。挟住的那一只手慢慢的放了下来。
“啊,累你在此等了好久。这是我的同事王君,这是梅君——王君,明天见!”一切都恢复了常态,丽丽这样若无其事的彼此介绍了一下,她的一只手又搭在了梅君的臂上。她似乎早忘了电车站上的约会,毫不诧异梅君怎么会在门口等她。
梅君咬紧了牙齿,沉默走着。他这时是一枚花炮,只要一触到导火线立刻便要爆发了。
他摸到袋里手套的时候,突然发现丽丽手上已经有了一副新的手套。
“你新买了手套么?”
“不。”丽丽向自己的手上望了一望这样说,“不是我买的,这是王君今天早上送的。怎样?”她向他望了一眼。
“怎样!”梅君一手推开丽丽,一手从袋里拖出来一只手套就拼命的乱撕,抑压着的怒气完全爆发了。
“为什么?为什么……”丽丽赶紧向他的手里乱抢。
“我不要再见你了!”梅君将一只撕破的手套向丽丽怀里一塞,不再开口的跳上一辆人力车就走
谎
《她们》之九
许久没有回到故国来的他,在旅馆住下的第一夜,在没有去拜访任何朋友之先,就由了侍者的指导,走进金屋跳舞场去。今晚是星期六,是Fancydress。
Mask,黑的遮眼,夜礼服,奇炫惊骇的艳妆,粉香,酒气,烟,颤动的肉体,耀眼的华服,这灯光晕红中波动着的一切,都是他尝惯的了。
无意间,他在角桌上发现了一个御着黑遮眼的妇人,穿着极华丽的衣服,但是没有同伴,只一人独坐着。场中一切的活动,都好像不屑使她注意。她好像怀着极大的哀愁,到此来只为的是消磨时日。虽是眼睛已被遮住不能看清她的相貌,但是由身体其余各部的优美推测起来,可以断定她定是一位极美丽的妇人。
他的注意点立刻被她吸住了。回国来的空虚的心,无意的被她占住了,他目不旁瞬的看着她。她走动时他也走动,她到走廊上去他也去,最后她走上屋顶花园去了他还是跟着。时间多了,他便觉这位妇人的可怪。他知道今晚大约有“Romance”要发生了。
皓月当空,花影满地,屋顶上悄无一人。她大约知道后面有人追踪她了,突然反身面向着他立住。
月光下的这位妇人身材的袅娜,是怎么也形容不出。经验充足的他,便毫不惊慌的向她施了一个华贵的敬礼:
“恕我唐突,我可以同夫人谈话么?”
她极优美的将头点了一点,舒展她蛇一样的诱人的长臂牵着衣服在一张椅上坐下,她表示允许了他的请求。
“恕我唐突。我注意夫人已经好久了,我遏止不住我自己的注意。”
“我早知道。”声音又是这样的优美!
“我是刚才回国来的,我在此地认识的人很少。”
“我早知道。”
“我从夫人的举动上看来,恕我唐突,我觉得夫人好像有点心事。”
“假若这样,这大约因为你自己想惹心事的原故。”
月光时隐时现,对了这样一位神秘的妇人讲话,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梦中。由了她的言语和服饰看来,他知道她定是一位有忧郁的大家贵妇。
“敢问夫人的……”
“不必问我。我对你说,我没有属于任何人。”
“真的?”他现在不仅是好奇的探问了。
“你信任我。”她态度的庄严,简直令人要伏拜在她的裙下。
“请你告诉我住址。我们可以时常相见么?”他怎么再也支持不住了。
“不必,我们可以每晚在此相见。”
“在此地?”
“是的,你每晚可以在此地见到我,一直到你不愿见我的时候为止。”
她说话的声音也是这样的带着凄凉的调子,他完全止不住自己了,他大着胆子伸了手去握她的手。她并不推拒,任他握着,但是身体却端凝得像石像的不动。
夜风幽幽的从花间吹过,送来下面醉人的乐声。他望着她带了黑遮眼的脸,他的心完全被她迷住了。
这样,两人对看了有一分钟。
“你可以将遮眼除下一刻么?”
“……”她缓缓的将头低了下去。
“慈悲一点!”
她仍是不动。
“我求你,救救我罢!你不信任我么?”他走得更近一步,紧握着她的手,对了她这样说,他的嘴几乎要靠着她的脸了。
她突然将头再抬了起来。望着他不动,她缓缓地将脸上的那黑遮眼除下。
是这样的动人!一个人若在未看见她的脸之先就死去,这个人在世上真是白活!
只一刻,她又带上了。
到夜一时,她才说要回去。送她上车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
“再说一次,你是没有属于任何人的!”
“我现在是属你的了。”
他看见她第一次的笑。
次早,他去访问他才结婚不久的一位老友、著名的银行家。宏丽的住宅,华美的客厅,是此地有名的暴富儿。
“哦哦!欢迎,欢迎。你是几时回来的?我想你的事业总已使你成为资本家了!”他的老友见来的是他,便跑出来握着手欢迎,将他引进自己的私室。
“只有这样的房屋的主人才是资本家哩!”他指着周围华丽的陈设这样说。
“听说你已经结婚了,是么?”他又问。
“是的。假如说我是资本家,我的新夫人便是我资本的全部。”他说着就叫人到楼上去请夫人。
新夫人来了!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将眼睛揉了几揉,睁得更大一点,但他所见的还是一样。他立刻像突然被人在头上猛烈的打了一棒一样,什么都在他眼前乱了起来。他的朋友的介绍,这位夫人的招呼,他自己的回答,他一律都不知道。
“哈哈,你们怎么这样拘束!大家是挚友,不用这样……”银行家望望他的朋友,再望望他的夫人,他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慌乱。
这时,恰巧仆人来通报又有客人来了。
“眉娜,他是我的老友,请代我招待,不必拘束,随便谈谈……”银行家匆匆地又跑了出去。
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像猛兽一般,他突然去立在她的面前。
“说!你是没有属于任何人的!你为什么说谎?”
她缓缓的将低着的脸抬了起来。她的脸!她的眼睛!她是这样的美丽。她是这样的忧郁。她仰了脸摇着头说:
“假如我是说谎,这正因为我是爱你的原故。我是不忍使你知道我已经是属了别人……”
一滴凝着的眼泪滴了下来,她缓缓地将脸避了开去
白日的梦
《她们》之十
我在读Flaubert的MadameBovary,是读到Bovary每天背着她的丈夫从床下偷偷地跑出去,在花园里会她的情人的一段。我心里有点跳,头也似乎昏眩:是天气不好吧?我想。
偶然低首,嗅着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香气,我更有点靡靡的意味。眼睛模糊了起来,不睡,简直再也支持不住了。
我任着我的神游,一切都渐渐在我眼前模糊。书、躺椅、香气、空间……什么都渐渐地黯淡了。
橐!橐!橐!有极细微的叩门声音,是一种柔嫩的物体撞击的声音,接着,门扭一转动,门便悠悠地开了。
我转身回头,眼睛已被两块腻滑而温暖的东西遮住,寂然黝黑,只听嗅到款款的香气和背后喘息的声音。
同时,嘴唇上也感到了一道凉意。
是谁?
只听见嘶地一声娇笑,光明又重回到了我的眼中。我回首看时,闭目佯羞,垂首立在墙角的正是……
你料想不到我此时会来吧?——进来的人在歪着头娇声地问。
我用舌尖舐舐自己的嘴唇,感着了酒一般的陶醉。
——你不要尽在那里做梦,你以为我真的很高兴么?我是见了你的面才忍不住这样。你可知道事情已经闹得不得了了,他们已经……
什么?——酣醉的狂蜂,终于被这意外的一击将他惊动了。
他们已经将我的信拿了去。什么都晓得了,母亲气得……大海的波涛,在我的胸膛上不住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