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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
《双凤楼随笔》之六
宿雨初晴,灰白色厚密的天空下,横着一带墨绿的丛林,树的下面掩映着几间纵横的瓦屋,一条赭黄色蜿蜒的小路,路的前面便是一派铺满了油绿色浮萍的池塘,一两方突出的草丛疏疏的散落在池面。
这是一幅绝妙的风景画题材。坐在窗下对望着,我不觉起了画意。
想到画,像一位久别的故人突然浮上了记忆一般,真是感慨系之。
差不多自第一次知道“画”这个名词以来,我对于它就深挚的有了恋情。不消说,小学时代对于图画自然视为一周中最有兴趣的一课,就是后来进了中学,在繁重的代数几何A+B,X=Y之余,仍是同了几个爱画的同学,向学校当局要求了特别的允许,到校外去作野外写生。因为我的中学是专制的基督教学校,学生要每两星期才有半天的例假。
后来到上海进了美术专门学校,那更是梦的实现,我对于画的努力自不待言;可是一年之后,我的文学嗜好与绘画走上了并行线的轨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或许那时对于文学的热情正是在顶点上的原故,我不知不觉的就倾向文学,抛下了画笔。最初还勉强到校上课,到了后来,在将近毕业的一年,那真只有美术学校才有这样的笑话,我差不多一月只到校一两次,一学期不曾有过一张完成的人体习作。及至后来,朋友们组织的一个出版机关成立之后,我更完全钻在文学的圈子里去了。
四五年以来,除了偶尔的一张单色插画和朋友们委托的不得不画的封面画以外,我的手完全不曾再触到画布上过。
尘埃中的一只画箱,抽屉中的几盒彩油,以前是一日不离的侣伴,现在差不多渐渐从记忆中排挤出去了。一只画架更不知给谁个朋友借去了不曾再还来。
在此刻的这种生活中,像今天这样对于画的偶然的动念也不是第一次,但无论如何不再有握起调色板的勇气。连难得有的几次绘画展览会都不曾去观光了,哪里再有掮起画架的勇气呢?
前天在路上偶然遇见老友倪贻德。三年不见了,他问我近来可曾作画,我说自从离开学校后便不曾再画过,他笑着说像我那样的人正复不少。是的,脱离了那种特有的环境,要想仍旧继续那种特有的生活,这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七月九日
霉的素描
《双凤楼随笔》之七
梅雨期内。什么东西都发了霉,心境似乎也一样的蒙上了一层绿菌。
拈起了笔,蘸上墨水,想在摊在面前已经许久了的原稿纸上写一点东西,但是除了笔尖上饱含的墨水外,什么都是空洞,什么也写不下。
窗外是骤雨初晴的灰白色厚绵绵的天空,靶子场射击练习的枪声像啄木鸟声一样的从低湿的空气里传来。听了这脱脱的枪声,像睡在鼓里听着鼓声一样,使人分外感到沉滞。
墙头上斑驳的雨痕,给云隙透下来的阳光渐渐晒干了,但是狭长的水点还未完全从墙上消灭之先,软弱的阳光中又夹着毛一样的细雨了。
正是这样,在这样的天气中,一切都是劳而无功,不能消灭的不仅是墙上的雨点。
我从架上随意的抽下一册书,想从上面获到一点不意的新鲜的刺激,但所见的只是书脊上昨日所拂去的霉点今朝又新生
霉的个性似乎比苍蝇还要执拗。
虽然是在下午,窗下池塘里的青蛙仍在断续的低唱。池塘的面积是一日一日的给人类侵占作垃圾场了,青蛙的鸣声里似乎也含着一种哀怨。
一只蜗牛负着沉重的壳在窗外墙上向了屋檐缓缓的爬着。
我要这样的决定了,我说,蜗牛爬到屋檐的时候,我的笨重的笔尖也要爬到洁白的纸上。
蜗牛与屋檐的中间只有二尺的距离,但是这二尺的距离在胆小而又迟钝的蜗牛脚下却是一道悠远的行程。况且,谁又能保证这风云莫测的长途上不会有意外的危险。
果然,见着蜗牛只有几寸的距离就要达到它的目的地了,我便低头筹想着我要选取的题材;但是待我第二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空白的墙上只有一条蜿蜒的湿涎,蜗牛显然是功败垂成的遭了意外了。
白铁的水落上停了一只麻雀,似乎像刚才吃了什么似的在擦嘴。
是早已登了彼岸?是中途突然堕下?是饱了雀儿的馋吻?
“杨梅——水蜜桃”,在水果贩哀求似的喊声中,窗外沙沙的又来了一阵急雨。
我绝望了。投下笔,我愤然的站了起来。
六月二十五日下午
闲居
《双凤楼随笔》之八
下雨时关上窗子,天晴了重行打开,这是谁都能理会的事。但是窗子在下雨时依旧开着,天晴了仍然被关着的也是很多。
至于我,见了太阳出来,早一刻因雨而关上的窗子此刻又打开了。这样,你们该不能再说我是不识时务的吧?我不仅是识时务,我还能追随而适应时务哩!
孩子被母亲打着的哭声,从对面矮屋门口越过小池传进我初开的窗子来了。孩子,你太不识时务,你的哭声阻碍了我窗口空气的流通。
我居然能提到空气,这又是我识时务的明证。空气的名词是受过科学洗礼的人才知道的。
但是,“近来外面的空气不很好”,这也是关于空气的,这句话你也懂么?
愧我浅薄,我不能回答。我只知道屋里的空气,我不知道外面是怎样。
至于屋外,几天炎热,墙外弃着的几口枯棺已经被新生的野草遮住了。开辟草莱的人,正在那里填池筑篱极力的向这块无主的坟地侵占。
本来住在此地的我们,所怕的只是夜里有名无实的鬼,但是此刻有白昼里有名又有实的人了,这是更可怕的,于是房东给我们的短墙缠上了铁丝网,使我们变成了帝国主义者。
我说,池上的浮萍啊,不要胆怯,在你将池面侵占满了之后,尽管向我们的墙里侵来,我们是同道的。
浮萍首肯了,但实际上有侵占野心的并不是浮萍。他是漫然答应的。这不负责任者!
向坟地建筑房屋,这是活人对于死人的侵占。
在闹市和路旁树立纪念碑铜像,这是死人对于活人的侵占。
至于近日那绵亘南北的大出丧,则又是不肖的活人利用了死人向同类侵占了。
呸!那是大出丧么?你又太不识时务了
他
《她们》之一
早晨的太阳从青纱的窗帏中射了进来。
他,一个二十一岁的美好的少年,一个走进跳舞场中能使许多女太太和小姐们都回首的少年——太太们是敢公开的指着他谈论,缄默的小姐却只好在心里向他微笑——正裹着一条洁白的被单在沉睡着。睡中恬静的脸上闪耀着青春的美丽和幸福的花儿。他没有受过艰难,也没有受过社会的冷待。艰难是不忍临到他这样美好的人的身上的,艰难不忍临到的人,社会也是不肯冷待的。
他是天之骄子,是幸福的宠儿。
快是他起身的时候了。应了太阳的要求,再过一刻,他就要起床了。小姐们是怎样注意她们的晨妆,他的晨妆正是小姐们的模范。胭脂、粉、眉墨、香水,他用尽所有人工的妆饰,来妆饰他天然的美。用人工妆饰了的天然的美,是能得着肉体的欢迎而同时又能使灵魂赞叹的。
“你是想诱惑她们么?”
“我是想使她们不敢向我诱惑。”
“这样你要寂寞了,从寂寞中你将要感到悲哀。”
“从悲哀中我将要感到我的安慰。”
“这样的安慰是没有灵魂的。”
“没有灵魂的肉体才是真实的肉体。”
这样,他,一个美好的少年,便开始他没有灵魂的生活,便开始他没有灵魂的生活的记载
薇
《她们》之二
“请放我进来吧!”
是隆冬的雪夜,苦野町的一间女学生寄宿舍的纸窗外,一个青年站着这样的向窗内说。外边北风怒吼着,皑皑积雪的反映,看去仿佛像是月光。
“请放我进来吧!”青年这样反复的哀求。
“让他进来吧。”窗内的梅听得不过意了,也这样向薇说。
“不要管他!”薇若无其事的在看书。
“放我进来,我只要对你讲一句话。”
“可怜得很,让他进来罢。”
“哼,你这样的维护男性,你的幸福在后面哩!——我又没有请他来。”
“千万不好,都是我一人不好,请让我进来讲一句话,我再不敢来扰你了。”
薇拿着火著将钵内的木炭重煨了一下,她似乎丝毫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温暖的室内,灯光将影子浓浓地印在窗纸上。
“让我进来,让我进来向你赔罪罢。我并不是有心失约的。”
“什么约?”梅低声的问。
“谁知道!是他自己要神经过敏,任他去喊,不要管。”
“让我进来讲一句话,我死也甘心了!你的气还不平么?我发誓决不会再对你那样了。”
“外面很冷,让他进来一下罢。”
“不用管,任他去站。你怕他冷么?爱的滋味是苦的,他要做爱的梦,让他去受受苦好了。”
“可怜我罢,薇君,这样的责罚也算够了。”
“让我进来一下罢!”
“今天不同你讲一句话,我冻死了也不走!”
他在外面这样跺着脚说,他好像哭了。
“你叫他走罢!”梅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并没请他来,我为什么要送他走?他有本领来,难道没有本领走么?可笑!”
“你今天不让我进来,我死也不走!”
“柳君,时候不早了,你也好回去了,明日再……”
“不许开口!”薇抢着去用手掩住梅的嘴。
“我不走!她今天不让我进来,我死也不走!”
“你听,他益发得劲了。”薇这样指着窗外向梅发怒。
“好狠心的!”
“这样心硬么?这样不原谅么?饶恕我一次罢!放我进来讲一句话罢!一句话!”
“今天不能进来,今天死不离开此地!”
薇依然还是很舒闲的在看书。
“从这样境地中磨炼出的男性,才不敢再玩弄女性了。”薇微笑着说。窗外的哀求还是不绝。
突然远远地又有脚步声传来,她听了一下立刻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