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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湖的樱桃
樱桃又上市了。虽然国内出产樱桃的地方很多,但是一提到樱桃,我总是首先要想到我自己的家乡,以出产樱桃著名的玄武湖。
学生时代去游玄武湖,出了玄武门,站在长堤边上,遥望湖中的沙洲,但见一片芳草凄凄,烟笼绿树,总是使人立时想到诗人所咏的“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那一类的感伤诗句。
那时在春末夏初去游湖。如果要想尝尝樱桃的滋味,一定要乘船才可以到洲上,向那些门前种有樱桃树的洲上人家买一小筐,价钱往往很不便宜。
现在的玄武湖,早已辟为公园,成了正式的风景游览区。湖上的各座沙洲之间,早已筑了土堤衔接起来。前几年曾去游览过一次,不要说找不出旧时的洲渚,就是湖上的东南西北也分不出了。因为一眼望过去,沿湖都是用城砖铺成的供游人散步的小路,到处的土坡上都是绿草如茵,种满了花树,收拾得十分整齐,完全不像是旧时所见的郊野村景了。由于去的时候已是秋天,所以不曾有机会尝到樱桃。
最近在这里上市的樱桃,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运来的。我听到街头小贩喊的是“上海樱桃”,这是不大可信的,因为在小贩的眼中,凡是外地出产的东西,总说是来自上海。上海虽然有桃,但是并不以出产樱桃著名。
以出产樱桃著名的,乃是我们家乡的玄武湖。这正是我一提到了樱桃,就要想到玄武湖的原因。我笑小贩将不知产地的果物都称之为“上海的”,其实我也不过是以五十步笑百步,因为我俨然已经将所有的樱桃,认为都是来自玄武湖的了。
这次运来的樱桃,非常新鲜。樱桃熟透了,滋味就特别甜,可是熟透了就不能外运久藏,这是难以两全的。因此这次运来的樱桃,达到了新鲜的标准,甜味却差了一点。
外国也有樱桃,就是广东人所说的“车厘子”。用来酿酒,或是作甜食品的点缀。不似我们主要的只是当作鲜果来吃。
樱桃是一种很美丽的容易令人发生好感的小果品。画家喜欢画它,诗人也喜欢咏它。用白瓷盘盛了朱红的樱桃,从前人说是用铁如意敲碎了珊瑚枝,可说是非常富于想象力的形容
夏天的花
夏天的花,当然很多,但我在这里要说的,却不是莲花白兰一类的花,甚至不是茉莉栀子,因为这些虽然都是夏天的花,却不是在一般人家庭院里都见得到的。我在这里想说的,乃是孩子们在家里可以随手种在天井里石阶下,到了这样的夏天,就可以茂盛得开起灿烂的花来的那些草花,如凤仙、洗澡花、茑萝之类。
往往,孩子时代的一点园艺实践经验,都是从这些上面获得的,因为如凤仙、喇叭花这一类的草花,只要将隔年所收得的种子,随便抛在墙根下或是天井里的花坛上,不用你去照顾。到了时候,它们自然会发芽抽叶,按时按候的开起花来。就凤仙花来说,最常见的是那种浅红色单瓣的,若是偶然的种出来的是一棵大红双瓣的,甚或是红白双色的,那就高兴极了。
夏天的清晨,或是傍晚,在阶前小立小坐,天井里这些随手种出来的花,就成了夏天生活中的最好的点缀。在江南小城市里的生活,多是轻松闲适的,那种纯粹中国传统的瓦房,即使是极小的一个天井,地上铺了土砖,生满了青苔,也总是充满了一种幽静可爱的感觉。这时对着自己种出来的风仙,蔓延在阶石上的洗澡花,还有凭了几根竹竿就可以攀缘上去的茑萝牵牛,都可以令你感到特别亲切。
小小的紫色洗澡花,总是在傍晚时候才盛开起来的。夏天洗完了澡,赤膊在阶前坐一下,这时往往也正是洗澡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我想这大约就是它得名的原因。这种紫色喇叭形的小花,将它摘下来,小心抽去中间的那一根花蕊,放在嘴里轻轻的去吹,便能发出呜呜的响声,因此又叫喇叭花。但这种喇叭花,是与牵牛花同名异物的。
记得有一年夏天,家里住在故乡城北很冷落的一条街上,父亲好像出外谋生去了,家里就剩下继母和我们几个孩子,生活不仅过得很清苦,而且也很寂寞,我就在小小的天井里种了一些茑萝,打发了一个夏天。那时还不曾读诗,不知道用它来譬喻一个女子愿意去依附君子的那些典故,只觉得那些细小的嫣红色烛形的花,以及嫩绿的松针一样的细叶,令我特别欢喜。我为了要想知道它是怎样沿着竹竿往上爬的,往往一人在阶下枯坐很久,目不转睛的望着它,怎样也看不到它有攀动的形迹。可是睡了一觉起来,它往往已经攀高了半尺多,使我对它发生了更大的兴趣
秋末晚菘
菘就是我们今日所说的白菜。古人评论蔬菜的滋味,推崇“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早韭就是韭黄,古时用人工培养韭黄的方法还不普遍,在春初吃新出的韭黄,最当令,自然滋味也最好。至于白菜所以要推秋末的最佳,则是因为白菜虽然一年四季常有,但要过了霜降,田里的白菜经过霜以后,吃起来滋味才特别鲜美。这个诀窍,北方的农人和一般家庭主妇都是知道的,所以古人谈到“藩”,要特别推许“秋末晚菘”。南边没有雪,也没有霜,就不大懂得这奥妙了。
“秋末晚菘”的典故,出在六朝。《周颗传》:“颙清贫寡欲,终日长蔬食。惠文太子问颙,蔬食何味最胜?颙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
古人称白菜为“菘”,据李时珍在《本草纲目》解释说:“按陆佃《埤雅》云,菘性凌冬晚调,四时常见,有菘之操,故曰菘,今俗谓之白菜。”
古人所说的菘,虽然就是指我们今日常吃的白菜,但所指的白菜,似是指北方人所说的白菜,即我们所谓的“黄芽白”那一种而言,也就是广东人所说的“绍菜”之类,并不是指“江门大白菜”。因为这种大白菜,通常又称为“青菜”。有大白菜小白菜之分。大的一种,江浙人冬天用盐整缸腌了,成为“咸白菜”,或简称“咸菜”,可以生吃,可以炒吃,又可以煮汤,是江南人冬天最好的家常菜。不大不小的一种白菜,梗色较青,只在春天才有,上海人称为“小堂菜”。还有更小的一种,像是新出的克菜一样,称为“鸡毛菜”,这是在夏天才有的,是滚清汤的妙品。更有一种贴地而生的,菜身扁圆,梗色青绿,称为“塌姑菜”,用冬笋切片配了来烧,是上海馆子里的冬令隽品。
被我们称为“黄芽白”的那种北方自菜,在北方是同我们南方的“青菜”一样普遍的。可是运到南边,它就名贵起来,身价也不同了,被人尊称为“胶菜”、“绍菜”,还要像鲁迅先生所说的那样,用红头绳穿了吊起来,不是放在菜摊上,而是挂在水果店门前来卖,这真是物以稀为贵了。
北方的黄芽菜,在降霜以后,下雪以前,都要从田里起上来,藏到地窖里,用稻草盖了。以防冻坏,这样可以从秋末一直吃到春初。他们平常所说的“溜白菜”、“白菜熬汤”,就是指我们所说的“黄芽白”,并不是指“青菜”。另有一种真正的“黄芽白”,则是在一般白菜未上市以前,像用人工培养韭黄那样,在地窖里用马粪壅培出来的。因为不见天日,菜梗特别白嫩,菜叶浅黄,这就是“黄芽白”一名的由来。这在从前是京师达官贵人的席上珍,后来交通便利,较南地区的菜蔬可以及时运到北京,“黄芽白”便不为人所重了
家乡食品
尝了新自我的家乡运来的香肚。大约为了赶运来应节,风干得还不很透,但是已经够甘香了,一吃到嘴里,就获得了这种家乡食品所特有的滋味。而今年的香肚售价更特别相宜,我只能说这真是“口福”。
香肚不见于乡土籍载。它的滋味好,该是与猪肉本身有关的。我们家乡有一种小型的猪,肉质特别好,是冬季的最好肉食。陈作霖《金陵物产风土志》云:
猪肉,中国人贵贱之通食也,金陵南乡人善豢之,躯小而肥,俗呼驼猪,岁暮始宰以祀神,供宾客,给年用,非市间所常有。其皮厚肉粗,间杂以臭恶者,皆贩自江北之猪,必稍稍饲之然后杀,始无此病。
香肚的滋味,近于火腿,一定要用上好的肉,这正是我们家乡能有这特产的原因。这正如板鸭一样,当地并不产鸭,所用的鸭也是从江北来的。但是在宰杀之前,先要经过若干日的饲养,不仅使它肥大,而且还要改变鸭的肉质,因此,不论是制咸板鸭、烧鸭,或是盐水鸭,都能够肥嫩鲜美,使尝过的人恋恋不忘。
每逢农历年节,家乡还有许多特制的应时食品,配合了过年风俗。《金陵物产风土志》云:
岁聿云暮,宜备糇粮。取糯米杂沙干炒之,去其沙,曰炒米。蒸而干之,和以饴糖,掬之使圓,曰欢喜团。
这种“欢喜团”,是白色的,比乒乓球略大,是我们家乡的特有食品,可以就这么咬来吃,或是用滚水泡开来吃。新年亲友来了,这是最简单的下午点心。滋味不错,而取意又吉祥,所以老少都欢迎。
“欢喜团”是用糯米炒涨制成的,另有一种用黏米炒熟作原料的,不用白糖而用赤砂糖拌和,制成一个个两寸直径的圆饼,称为“炒米粑粑”,滋味比“欢喜团”更好,小时最喜欢吃。未尝此味者,已半个世纪了。
祝灶有灶糖,作元宝状。以芝麻和糖焙焦之为金,以大麦糖揉之为银,兆家富也。
祭灶风俗和这类祭灶的物品,现在在家乡大约已经渐渐革除了。还有其他点缀年节的食品,在名称上都脱不掉迷信色彩。
除夕名物,多取吉祥。安乐菜者,干马齿苋也;如意菜者,黄豆芽也。守岁时取红枣、福建莲子、荸荠、天生野菱,煮粥食之,谓之洪福齐天。
这一种粥,不同于腊八粥,滋味不错,不知现在还有人吃否,我以为倒不必以名废实的。
到了新年,我们家乡还有一些应节食品。《金陵物产风土志》说:
食之以时,惟节令为最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