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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归来-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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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知道这对于我真是一个太难得的机会,不愿扫我的兴,因此一切都依照了我的计划。

感谢我的家乡到底是六朝金粉的旧都,再加上这几年的新建设,我的推荐果然不曾使大家失望。在微暗的灯光下,秦淮河的河水似乎还是像我儿时记忆中所见过的部样,无声的流着,但是当年九流三教聚会的夫子庙,现在却已经成了整齐清洁的市民文娱中心。是的,这就是秦淮河,这就是夫子庙。儿时的记忆已经磨白了我的头发,可是它们却愈来愈年轻了。

在新街口的一家清真教门馆子里,吃了一顿使得大家都满意的晚餐,将整整的一只咸水鸭都吃光了,然后大家才踏着月色,安步当车的回到寓所。路旁一些公共建筑物门前所装设的灯饰,也许是欢迎我们这些从远方归来的游子吧,在这深夜还五色辉煌的照耀着。

回到寓所,直到大家都睡了,熄了房里的灯,我还站在窗口欣赏故乡的月色,舍不得上床去睡。“月是故乡明”,是的,不要说是中秋之夜,就是任何一夜的月色,在游子眼中看来,总觉得故乡的月色是特别令人留恋的

 烟花三月下扬州

有一年的春天,我同全平①应洪为法②之邀,到扬州去玩。我们从上海乘火车到镇江,摆渡过江到瓜州,再乘公共汽车到扬州。那时正是莺飞草长的三月天气,“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一路坐在车中,油绿的郊原不停地从车窗外飞过,不曾进城,我已经心醉了。

①周全平,创造社成员,主编《洪水》。著有小说集《梦里的微笑》、《苦笑》等。

②洪为法,参加编辑《洪水》,著有诗集《莲子集》,及《为法小品集》。

那时洪为法正在第五师范教书,热心写作,写诗也写小说。“沫若哥哥,沫若哥哥”,他同郭老的许多通信,曾经发表在当时的《创造周报》和《创造日》上。后来创造社出版部成立,《洪水》创刊,他同我们的书信往还也繁密起来,可是彼此一直不曾见过面,这时他便一再写信来邀我们到扬州去玩几天。恰巧我这时在美术学校已经读到最后一年,要缴毕业制作,便决定趁这机会到扬州去作旅行写生,实在一举两得。因此,那次“烟花三月下扬州”,我并不曾“腰缠十万贯”,却是背了画架画箱去的。

全平因为事忙,同洪为法见了面,在“香影廊”喝了一次茶,游了一下瘦西湖,就在第二天又遄回上海去了,我则一人在扬州住了将近十天左右。

本来,我在镇江住过几年,对于一江之隔的扬州,两三星火,望是久已望见了,可是始终不曾有机会去过。这时住在上海,反而远道经过镇江再过扬州去,想到人生的际遇真是难以预料,心中不免有了许多感慨。

扬州是一个具有悠久浓厚的我国古老文化传统的地方。可是即使在三十年代,当我们第一次去时,盐商的黄金时代早已是历史上的陈迹,一代繁华,仅余柳烟,社会经济的调敝,已经使得扬州到处流露了破落户的光景。我晒着午后微暖的阳光,踏着青石板的街道,背着画架,到西门外旧写生时,沿街那些人家的妇女,往往两代三代一起,坐在门口糊火柴盒,可知衰落的暗影已经笼罩着这个城市了。

扬州当时的土产,除了酱菜和化妆品以外,还有漆器,这是一般人少知道的。洪为法领了我到街上去逛,有一条街一连有许多家漆器店,所制的文房用具和小摆设都十分精致,当时使我见了十分诧异,因为一向只知道福州以漆器著名,从不知道扬州也出产漆器的。我买了一只嵌螺甸的黑漆小盒,可以放书案上的零物,一直用了十多年还不曾坏。

最近读报,知道扬州地下发现了许多古代漆器,都是楚国文化遗物,原来扬州的漆器生产已经有这样悠久的历史了。

西湖在扬州西门外。我到扬州的目的,除了拜访洪为法之外,另一目的就是作画,因此,在那十多天之中,差不多每天背了画架,独自步出西门,到西湖上去写生。

那时的西湖上,五亭桥、小金山、白塔诸胜,由于年久失修,显得有点零落之感。沿湖的一些园林,又被白宝山徐老虎之流的小军阀和土豪恶霸占去了,一般游客休想随便闯得进去,只有沿岸的垂柳和芦苇,那一派荡漾的春光是不用钱买的,因此,我总是在西门的桥下雇一只小船,叫他沿湖缓缓的划,一直划到平山堂,然后弃船上岸去写生,同时同船家约好,在夕阳西下之际,到原处来接我回去。

有一天,不知怎样,船家竟失约不来。我在平山堂山冈的岸边等了又等,松树上归巢的喜鹊乱叫,仍不见有小船来,眼看暮色四垂了,只好赶紧沿湖步行回城。好在那时年纪轻,腰脚健,走几里路实在不算一回事,反而藉此欣赏了一次薄暮中的西湖。

在整个西湖上,除了沿岸的芦丛垂柳,那种草木明瑟的风光之外,当时最令我流连的是平山堂的景色。那一带布满松林的山冈,仿佛已经是西湖的尽头。高建在山冈上的平山堂,前面有一座大坪台,可以凭栏眺望西湖时宽时狭的湖面。

山冈并不高,但是形势非常好,“竹床跣足虚堂上,卧看江南雨后山”,平山堂确是有这样的一种好处。

扬州在旧时不愧是一个风雅的地方。当时虽然已经破落了,但是也破落得毫不俗气。湖上有乞丐,在岸边追着船上的游客要钱,但他们并不口口声声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而是用一根长竹竿系着一个白布兜,仿佛生物学家捉蝴蝶所用的那样,从岸上一直伸到你的船边,口中随意朗诵着千家诗里的绝句:“两个黄鹏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除非你自命是一个俗物,否则对着这样风流的乞丐,你是无法不破钞的。

有一次,我同洪为法一起坐在西湖边上那家有名的茶馆“香影廊”喝茶,有一个乞丐大约看出我是一个从外地来的“翩翩少年”,竟然念出了杜甫赠李龟年的那首绝句:“……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喜得洪为法拍手叫绝,连忙给了他两角小洋。

平山堂所在地的那座山冈,古称蜀冈。据近人考证,明末有名的大画家石涛,晚年寄寓扬州,运用画理为人家园林叠石,死后就葬在蜀冈之麓,在平山堂之后,可惜现在已经湮没,找不到了。

近年国内有消息,说自古闻名的扬州琼花,绝迹已久,现在又被人发现了一株,发现的地点也在平山堂,可见在西湖的名胜之中,这实在是一个重点。在平山堂的后面,有一片洼地,像是山谷,又像是沼泽,四周有大树环绕,景致特别幽静。山鸟啼一声,也会在四周引出回响。我看得着了迷,摆下了画架要想画。可是这是诗的境界,哪里画得出?我便坐在三脚帆布小凳上出神,直到脚底下给水浸湿了才起身,始终无法落笔,然而那一派幽静的景色至今仍不曾忘记。

隋炀帝开凿运河到扬州来看琼花的故事,流传已久。可是据明人的考据,琼花到宋代才著名,因此,隋炀帝是否曾到扬州看过琼花,大有疑问。宋人笔记《齐东野语》说:

扬州后土祠琼花,天下无二本,绝类聚八仙,色微黄而有香,仁宗庆历中,尝分植禁苑,明年辄枯,遂复载还词中,敷荣如故。淳熙中寿王亦尝移植南内,逾年,惟悴无花,仍送还之。其后宦者陈源,命园丁取孙枝移接聚八仙根上,遂活。然其香色则大减矣。今后土之花已薪,而人间所有者,特当时接木,仿佛似之耳。

据此,后土祠的真本琼花,在宋朝就已经绝了迹,后人所见,全是由聚八仙接种而成,所以,一般人都将琼花与聚八仙合而为一。郑兴裔有《琼花辨》,言之甚详。不过,缺乏实物作证,即使是聚八仙,也已经很少见。

近人邓之诚的《骨董琐记》,引《续夷坚志》,说陕西长安附近的户县,也有一株真琼花。原文云:

户县西南十里日炭谷,入谷五里,有琼花树。树大四人合抱,逢闰开花。初伏开,末伏乃尽,花白如玉,攒开如聚八仙状。中有玉蝴蝶一,高出花上。花落不着地,乘空而起。乱后为兵所砍去。

那么,即使真有,现在已同样不存在了。

琼花既是木本植物,最近在平山堂发现的那一株,在我流连在那里的时候,应该早已存在,可惜当时年少,不曾留意到这样的问题。不说别的,我当时在扬州玩了十多天,只知道流连在西湖上,连梅花岭史公祠也不曾去拜谒过一次。虽然那时我已经读过《扬州十日记》,却交臂失之。现在想来,真有点令我惭愧而且懊悔了

 瘦西湖的旧梦

翻开一册《文艺世纪》,见到有一篇《春到扬州瘦西湖》,读了一遍,使我又回到记忆中去了。

我只游过一次瘦西湖,那还是少年时代的事情。在更早的时候,我的家住在镇江,与扬州仅有一江之隔。“两三星火是瓜州”,真的站在江边上就可以望得见,可是我一直不曾渡过江。直到我离开镇江,到上海去学画,反而从上海远道背了画箱画架到扬州去游瘦西湖。

也许就是由于这一点曲折,十多天的扬州旅居生活,像是在我平淡的生活旅程中拾得一颗宝石,偶尔取出来把玩一下,总觉得它光彩动人,又像是曾经读过的一本好书,虽然已经许多年不曾再读了,只要碰到偶然的机会,拂去封面上的岁月的尘埃,翻开来读一下,依然觉得回味无穷。

今天,就是我又将这本书再打开的时候了。

那时候的扬州,早已是一个破落户,瘦西湖也像是一座旧家池馆,朱栏已经褪了色,石阶的缝里长了青草,到处都显得荒凉和遗忘,可是,到处又还留下一点前代风流繁华的影子。我就是这么带着一点感慨和凭吊的心情,第一次接近这个过去曾被诗人誉为占了天下三分之二明月的风景胜地。

那时我,正是“白袷少年”的时代,读过杜牧的诗,读过韦庄的词,去时又恰是春天,因此一到了扬州,在心情上就仿佛堕入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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