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来为你拂拭。凤,你是聪明人,你要知道眼泪的债是要以十进的倍数归还的,你可知因了你昨夜的一哭,竟使这个世上有一个人又要多负许多债了。
昨日,在球、年与我三人未去看你之先,球曾先来到我们此地。她带了四枚沙田的柚子送我。柚子吃了之后,她便坐在我的桌旁,在一张纸上,用铅笔断断续续的告诉了我所谓“西瓜”的事。她讲到她的家中怎样要逼她与一位姓叶的结婚,她的“西瓜”又是怎样被家庭征服了的事,她丢下笔伏在桌上不动,像是也要哭下的光景。过了一刻,她吐了几口痰,待她的感情平服之后,我们便又谈到了你,谈到你一人会躲着哭的事。
“凤的家庭是很不自由的,她家中没有一个人能了解她。”球这样向我写。
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句话呢?我沉思了一回,我知道她这句话中所给与我的暗示。我禁不住心里抖了起来,我便装做漠不相关的咬紧了牙齿,冷冷的向她写道:
“这与我何干?”
凤,你不要怨我这句话的冷酷,你当知道我的用意,我原是想借此避掉未来的一切的。哪知出人意外,我的努力竟得了相反的结果,球突然用了大的字这样向我写道:
“她很爱你!”
风,我不知球昨日向我写出这四个字,是出自她自己的观察,还是间接的受了旁人的指使,可是在我方面,我所得的结果总是一样。我像一只惊弓的鸟儿突然又听见了一声弦响一般,我一见这四个字,我的脸色完全变了。
此外另谈了些什么,我已记不仔细。其实,在见了这四个字以后,旁的还有什么要记住的必要呢?
我循环的默想着这四个字。我们在戏院中见了你以后,你那立在我的身旁的片刻的谈话,以及后来我们四人一同出去,我始终是在咀嚼着这四个字的滋味的。凤,谁很爱我?我在你的身旁,想起了那四个字,你或者没有注意到我神情的改变,可是我自己怎能骗得住我自己呢?你现在若去再将咋夜从戏院中出来,我在街上走时的行动再重想一遍,你当懊悔你那时观察力的薄弱了。这并不是冤屈了你,这是有证据的。你想,你若知道了,你决不会再在那严重的空气中,火上添油,从你手中将那一束天竹子再递给我的——然而,谁又能断定你不是有心这样做呢?
凤,这血红的颗粒你是要借来向我象征什么?是南国的相思?是鲛人的泪珠,是少女的——?
因了我自己生性的善感,再加上你又走在我的身旁,于是在街头夜深的寂静中,我想起日问球向我写的那句话,我的心上便止不住涌出了许多无名的哀愁,于是一路上我咬着牙齿咒诅我的聪明,咒诅我以前的遭遇,咒诅我的所谓幸福。
进了酒楼以后,你们三人同占了一张大桌,我背着你们另坐在旁边的小桌上,这种举动,固然是继续着在街上时的无言的玩笑,然而也是我不忍使你第一次看见我这不该使你看见的脸色。你们三人在谈笑,我一人坐在暗里,一束天竹握在我的手中,桌上盘里有一叠请客的蓝笺——凤,我在此要沉痛的向你忏悔,再三的向你忏悔,你要知道我决不是残酷的人,决不是愿旁人心碎的人;我的心是仁慈的,我自己就是恻隐的上帝,我是愿将痛苦都堆到我一人的背上,而将我的幸福都给与那应该享幸福的人的。昨夜我所以要向你写出那样的两句,我完全是无意的,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决不是我残忍的表现。凤,你想,呆子尚不肯无故的将一朵盛开的玫瑰撕碎,何况乎我这样的人?
“还君……双泪垂,恨不相逢未……时。”
凤,我将写了这样两行字的一张纸,包了那一束天竹子从后面递到你的手中的时候,我以为你看了以后,一定如你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时我们大家见面时的一样,你一定是看了一下就一笑搁开,决不会认真推究起来。然而,凤,完全出于我的意外,我见着你一看之后,就中止了谈话,面色立刻改变,我才知道我已经闯下了大祸。待我想到了时,什么都已迟了,你接着就去伏在外面的栏杆上,我已经追救不及了。
我听见夜莺突然咽住了她的歌唱,我听见七弦琴上有一根弦子突然崩断的声音。
凤,凤,宽恕我,宽恕我,你当知道我不是残酷的人,你当知道我是——
我此刻将昨夜的情形再回想一遍,我仿佛又看见我赶去走到你的身旁时,你正在紧闭了嘴唇凝望着黑暗的空中不动。我将你摇了一下,叫了你一声,我突然看见眼泪从你的颊上滴下,突然我看见眼泪从一位天真而善笑的少女的眼中不停的滴下……
凤,我的心颤了,一切以前的创痛又都在我的心上裂开,我受到我应受的责罚了。我虽是忍着痛去将这一束天竹夺回,去将那一张纸撕碎,然而什么都已迟了,眼泪已经从你的眼中滴下。我伸手取了手绢送到你的脸上的时候,一滴热的眼泪滴到了我的手上。啊,凤,凤,你的热泪为谁而流?我仿佛看见我的手上沾了杀人的铁证了,沾了不会磨灭的血痕了。
谁敢再说这样不是残忍?谁敢再说他自己这样是无心?
虽是因了球和年的多次的慰劝,一直到离开了那一间酒楼为止,你始终是紧闭了嘴唇,眼睛望着黑暗的外面不动。凤,在黑暗中你究竟看见了什么?这里面孕着的是渺茫的前途,不测的命运,和未来的幸福。你所见的是什么?
破月当空,满街寂静,我紧傍了你送着你归去的时候,在我断续的三两句话中,在你沉默的无言中,我回念这一切的波浪,完全是因了我那纸上的两句,我真懊悔得要大了胆子将你紧抱往来向你忏悔。球和年的影子从前面映到我的面前,我第二次再去将你的手握着的时候,我看见又有两点亮的东西从你的眼中滴下。凤,什么事使得你这样的动感?你太聪明了,你比我更聪明了!
将你们送到了校中,我们乘车归来的时候,我倚在车中,我眼前所见的始终是你那一副悲抑的面孔,你紧闭的嘴唇,你润湿的眼睛,眼泪从你眼中滴下的情形。啊,凤!凤!为什么?为什么?相识不过才半月,见面不过才五次,你为什么就将自己这样的陷在了网罗中?
归来后睁了眼睛睡在被内,在枕上想起今夜你们回校以后,球一定要向你问起究竟为什么你会这样,你告诉了她以后,你们今夜一定又要相抱着在被内对泣的情形,我枯涩的眼中,也缓缓的湿了起来。昏昏的一夜,我转侧着始终未曾合起眼过,一个一个的影象从我眼前闪过,我在我的心中很苦的为我自己又重写了一部忏悔录。好几次,我的左手触着了我软热的右手时,我总以为又是你的。
凤,你看,你以前诧异我为什么总是将文章写得那样的凄婉,你现在当能了然了。你想,一个才相识不久的天真善笑的朋友,因了我的两行字,竟在我的面前为我将宝贵的珍珠散落了下来,这令我怎能从笔下传出我的笑容呢?
在我所写的那册书上,你曾用讥笑和羡慕的态度为我添注了许多字,谁知一转瞬间,你自己就已投身到了这个漩涡中。这或许是你甘心而早料到的事,但是我不忍不慎重的告诉你,不测的命运是完全无情的,你要三思。
一九二七,十二,四夜于听车楼
噩梦
一阵风吹来,书架上瓶中的三只猩红的郁金香巍巍的颤着,风中带来了隐约的香气,飘渺的恼人的春情。闹市的车声,在这矫健的下午更是精神百倍的喧腾着。
一部中世纪浪漫式的小说展在我的眼前,我模模糊糊的向下读去。春日下午的空气是催眠的,这朦胧的睡意,更助长了我书中醉人的情调。
在朦胧的睡意之中,我只憧憬着那书中英武的骑士、深情的公主、执拗的国王、阴险的教主。我忘记了世上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也有比我更不幸的人。我全忘记了,我只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处着像我此刻一样的境地。
突然——
进来的是一位工人模样的中年人,黑黝的脸,一丛乱草一样的胡须,两只细小的讥笑的眼睛,一顶敝旧的鸭舌帽,穿着一件半长的外套。这分明不是我的同种,但我觉得这个威严慑人的怪东西好像是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好鲜艳的郁金香!”
“郁金香确是鲜艳。”
“不能使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有一支郁金香握着,这郁金香是该诅咒的!”他将他的两只手伸了出来,表示他的手是空着。
“你是什么人?”
“我?尼果内那列宁——来,跟我来!”
这一个字似乎都有女性一般的迷人的魔力,我失去了一切的定力,茫茫然跟了他向前走去。
“先生,你的眼睛是闭着的,我要带你到一个地方可以使你的眼睛睁开,你不曾见过什么才是世界,真的世界是我们那里。”
我恍惚随着他走进了一座建筑。是戏场,电影场,议场,都不能分别,只是里面是黑暗的,但同时又可以看得清一点东西。里面仿佛已经有了很多的人。
“向前面看去!”
前面像是映着电影,又像是舞台剧。
一条修洁的大道上,两旁都是四五十层的巍峨的建筑,路中挤满了来往的摩托车,旁道上的行人也密集着,蠕蠕的走动,蚁一样的沙沙的走动,走的终结是到了一座华丽的客厅。厚的地毯,软的坐垫,迷人的灯光,醉人的音乐,缭绕的香烟中,隐约透出来的都是锦绣裹身的一对对的男女,都是坐拥万金的富儿。这样以后,现出来的又是一座伟大的建筑,一座伟大的工厂;建筑也是非常的坚固精致,但他这样的伟大却并不是供你享受的,他是自卫的设备,他是使你为他吸引的外表。昨夜欢饮的富儿们正在这里监视着,昨夜呻吟着的穷汉们也在这里工作着。一个是昂着头,一个是曲着背。庞大的机器,错综复杂的机轮,引擎,皮带,纸,铁,脚,手,眼,口,煤气,水汽,炭气,都昏然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管理机器的人,谁是制造货物的机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