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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就不肯帮忙么?
不过为了刊物的前途,陈克明还是答应了。
但是,真正惹起陈克明的反感的,却是见面之期约了又约,现在是第三次了。
门上来了轻轻的两叩。
那俊俏的女仆蹑着脚进来,双手呈上一张名片。
陈克明心想:“这可来了。”拿起名片一看,不料却是胡清泉的,还写着两行字:
秋高蟹肥,宜快朵颐,弟得半日之闲,窃愿与兄共尝。洁樽以待,无任翘企。
陈克明笑了笑,就也取出自己的名片,正待拔笔,忽听得房外有人大声笑着,正是胡清泉,接着他就进来了,看见陈克明一手拿着名片,一手持笔,就猜到他的意思,先声明了一句“并无别人,就只我和你”,然后又笑着说:
“今天是三个难得的机会凑在一起了:买到了真正的阳澄湖大闸蟹,我居然会有半天工夫待在家里,你呢,克明兄,刚好也没有出去。”
“可是我还有个约会——”
“我知道你有约会,”胡清泉一面说,一面拉了陈克明就往房外走。“可是不相干,王参议什么时候来,你就什么时候走,误不了事的!”
陈克明一怔,心想胡清泉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但是他也不说什么,只应了一声“嗯”。
小客厅里已经特别布置好了。柚木的小圆桌移在窗前,摆着杯筷和碟子。周围地上,大大小小五六盆菊花,高脚几上还有两盆纯白的。
胖厨子捧进一大盘热腾腾的大蟹。那俊俏女仆又端着一个赛银盘,站在旁边伺候,盘里是一瓶白兰地和一壶太雕。
“克明兄,你用黄的呢,还是白的?”
胡清泉端起细瓷酒杯照着陈克明。可是不等陈克明回答,那俊俏女仆就在陈克明面前的细瓷杯内斟了“太雕”,又在高脚玻璃杯内斟满了白兰地。
“来呀,克明兄,先干一杯,”胡清泉放下细瓷杯,举起一只高脚玻璃杯,俊俏女仆赶快给他斟上一半。胡清泉一仰脖就喝干了。
陈克明却在那细瓷杯内只呷了一口。
俊俏女仆站在桌旁很熟练地剥着蟹肉。
胡清泉又干了第二个半杯,催着陈克明干杯,陈克明只顾吃蟹,应酬地又呷了一口,忽然问道:
“清泉,近来常见王佐臣么?”
“没有。”不经意似的回答。但忽然两眼一翻,胡清泉大声笑起来,说:“克明,你有点猜不透罢,为什么我知道你今天有一个王佐臣的约会!”
“有一点儿。”
“并无特别秘密之处,”胡清泉笑着又喝了一口酒,“昨夜两点多钟他打电话来找你,是我接的。那时你已经睡了,我也不来叫你。今天你们这约会的时间,还是我代你提议的。”
“哦,”陈克明也笑了。“那就该罚你一杯!”
胡清泉不作声,举起杯子把剩下的酒一口都喝干了。俊俏女仆给他们两个的杯子里都斟满了,又在各人面前摆好满满的一蟹壳。
“清泉,”陈克明端着杯子说,“你这房子很幽静,摆设呢,也还不落俗套。院子里那几棵松柏、葡萄棚,玲珑雅致,很有点儿什么风味。”
“日本风味罢?”胡清泉像看到了陈克明的心里似的故意问,眯细着眼睛。
“不是!”陈克明正色回答。“有点儿像瑞士的风味!”
“哦!瑞士,欧洲的风景区。”
“对啦。不但是风景好,瑞士也还有它的适合于各种冒险家的政治空气。”
胡清泉双眉一挺,随即放声大笑。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瑞士——”陈克明一面刮着蟹壳里的蟹黄,一边慢吞吞说,“这所谓中立地带,德国人和法国人,英国人和美国人,都在那里做买卖——军火的买卖,情报的买卖。战事开始不久,英法联军节节退败,连巴黎都吃紧了,可是法国的——嗯,协约国的工业巨头的代理人却正在瑞士把军事物资卖给德国。——清泉,你相信有这样的事么?”
“怎么不相信!”胡清泉大声回答,又喝了一大口酒。“眼前就有好例子。美国政府口口声声反对日本人侵略中国,然而美国的钢铁和汽油一大船一大船往日本卖。”
“不过,它到底还不是交战国。清泉,听说中国人也有干这资敌的买卖的,你相信么?”
陈克明这一问太兀突了,胡清泉似乎一怔;但他随即仰脸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
“外国有的事情,中国敢怕没有么?南京的官儿们也有干这一手的,出卖的东西比钢铁什么的,重要千倍万倍!我有证据!”
“哦!清泉,真有你的!你也该趁势捞一票呀!哈哈!”
陈克明举杯对胡清泉一照,就喝干了。
胡清泉也笑着喝了一大口,忽然用了一半玩笑一半认真的态度说道:
“承你指教,谢谢。可是,老兄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你忘记了袁世凯么?”
“袁世凯怎样?”
“袁世凯卖国也要一手包办。替他做掮客的人会被他反咬一口,说是汉奸!”
陈克明笑了笑,心里想道:这家伙难道醉了?不然就不会没有作用?话说到这样露骨呢!
暂时都没有话。胖厨子又送上一盘热腾腾的蟹来,把吃剩的冷却的蟹都撤了下去。
胡清泉颇有醉意似的定睛看着陈克明,忽然轻声问道:
“克明,你看近来的谣言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谣言?”
“讲条件啊——和!”
“哦——”陈克明现在断定了胡清泉绝对没有醉,便收紧了口风,冷淡地摇着头,又加一句:“谣言不过是谣言罢哩!”
“可是这一次,嘿嘿,”胡清泉隔着桌子伸过头来,声音更低,“不但中间的牵线人多了一个,而且双方的代表也拉过手了。”
陈克明笑了笑,不置可否。
“啊!你不相信?嗯,老兄,别那么一股劲儿!”顿了一下,胡清泉举杯又喝一口,似乎要润一润喉咙。“成不成,另一事;然而,双方都有意思,这是又一事;关键操在对方。可是,我听到一些日本人方面的态度。”
陈克明笑着点头,似乎说:当然,这方面的消息你是灵通的。然而胡清泉好像什么都不理会,一边吃蟹,一边侃侃而说:
“日本人只打算不战而屈人之国。克明,你也承认这句话罢?现在打起来了,日本人还是不想打到底,他们自说这是‘自卫’,——当然,这是狗屁;可是,日本究竟并没有对我们宣战,这就是他们想留一地步,以便随时下台。克明,你骂我是替日本人宣传也可以,——好在我不过私人谈话对你说说,我不写文章,也不演说,——然而,克明,你不能不承认那就是日本人的打算罢?”
“也还是那个不战而屈人之国的老打算!”
“可不是!战而屈人,他们认为是下策,不得已而为之。克明,也许你亦知道,日本人对于中国政府的看法?他们认为中国政府并无作战的决心。中国政府也是不得已而打的。为了面子,不得不做个样子;这打是假的!然而,真正要打,决心打的,只有共产党!”
说到最后这一句,胡清泉的眼光在陈克明的脸上扫过,并且也微笑点头,似乎说:当然,这是你应当承认的。
但是陈克明很冷静地答道:
“不然!决心抵抗的不光是共产党。全国人民都是要打的!”
“对呀,大家都这么说,不过——哎,克明,我没有你那样乐观。再说,共产党也何尝不知道南京中央政府装模作样,打是假的,可是共产党正在想法把它弄假成真呢!这倒是日本人最最害怕的。你看,日本人打上海用了多少兵力?这不是半真半假在那里打么?为什么他们要半真半假?还不是怕弄假成真,上了共产党的当!”
“哦!半真半假?”陈克明忍不住了,突然变了脸色,“伤兵难民把上海滩都挤满了,内地各大城市一个个都挨炸了,原来还只是半真半假打打呀!”
“可不是!日本人却就这样想,而且这样说,——但不是对它本国人民说,也不是对中国人说,而是对假打的对方说。言外之意当然是:喂,你再不识趣,我可要真打了!恐怕你受不住罢!”
胡清泉说这段话的当儿,脸色也有点不同,——好像是严肃,又好像是冷酷,但尤其不同的是他的声调,嘶哑之中带一点抖颤。说完了话,他就举杯一口喝干了那小半杯,将杯子重重地在桌上一放,就低着头专心吃蟹。
陈克明凝眸望着空中,也不作声。
那俊俏女仆手拿着两片劈开的蟹磴,两眼定定地,轮流瞧着胡清泉跟陈克明。
“尽管双方都不愿,但还是要弄假成真的!”陈克明自言自语地说。
胡清泉抬起头来,异样地大声笑着,接口道:
“可是弄假成真以后,仍然不会完全真。克明,你等着瞧罢!只有那烧掉的房子,死掉的人,这才是真的,倒楣的无非是老百姓!”
“啊,清泉,想不到你那么悲天悯人!”陈克明瞥了胡清泉一眼,淡淡地笑着说,突然他把脸一沉,转了语气,“可是,就因为房子是真烧了,老百姓是真死了,希望这是一场假戏的人们大概最后是要失望的!”
“哦!你那么乐观?”
“你呢?”
胡清泉微笑摇头不答。谈话的线索就此断了。
一会以后,胡清泉两手在湿毛巾上揩了一把,换着话头又说:
“近来有一种杂志,议论很干脆,颇有点意思。……”
他忽然顿住,望着陈克明一笑,好像在问:你不会不知道我说的这个杂志罢?但是看见陈克明只随便地“嗯”了一声,胡清泉忽然大声笑着,又说下去:
“那简直是空想,然而,在这时候,敢发这样的议论,倒也不能不佩服他们的大胆、彻底、痛快!他们主张武装工人,分土地,发动游击战争,打倒假抗战的国民党,也要打倒投降了国民党的共产党!克明兄,你觉得这一个议论怎样?”
陈克明知道胡清泉说的是一些托派的主张,但仍然不明白胡清泉为什么要用这些话来试探他。可是他又觉得胡清泉的用意或许还不在试探别人,而是找一种“理由”来掩饰自己的偷偷摸摸的勾当。
“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