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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夫妇也顾不到替小弟换去湿衣,忙着先抢救他们的东西。铺下,地面,已经积有寸把水。一个月前,冒着乱机的轰炸扫射,在他们的南市旧居内抢救出来的一口半旧的充皮箱,已浸了水。
“啊哟!这可完了!”
阿珍姐突然惊叫着奔向那有一对小窗的屋角。周阿梅也跟着跳过了那翻转的铺板。屋角像有一条瀑布,沿土壁而下,地上半口袋的米和一口袋的面粉适当其冲,从面粉袋边渗出来的水已经泛着乳白色。
落汤鸡一般的小弟坐在那张破板桌上只知道张开嘴哭。
幸而来了两人。这是萧长林和阿寿。他们帮着周阿梅夫妇把淹在水里的东西都安置好。阿珍姐也替小弟换了干燥的衣服,便抱着他,提一把壶到老虎灶上泡茶去了。
风声雨声好比高速开动的十架车床。三个男人品字形坐在那破板桌边,谁也不先开口。
阿珍姐提着茶壶回来,往桌上一放,就说道:
“长林哥!你来评评这个理。我劝他去问问姚绍光,那家工厂招工可是真的?他就像吃了生米饭一样,一句好口气也没有。原说厂里机器拆卸完了,大伙儿就到汉口去;可是现在老板假痴假呆,把我们阴干在这里。坐吃山空,不拘什么工作,有总比没有好些呀!”
周阿梅不作声,从衣袋里摸出半包香烟来,一看,不知何时也已经渍了水;他懒懒地把这水渍烟抛在桌上,嘴里咕噜地骂了一句。萧长林拿出自己的烟来,给了阿梅一枝,又自己动手斟了一杯茶,心平气和地说:
“嫂子,别着急!大家从长计较。”
“姚绍光那张嘴靠不住。”阿寿也帮着说。
“当真有工作的话,我也不去!”周阿梅喷了一口烟,大声说。“那天大伙儿讲得明明白白,要是严老板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就告他到社会局去!我周阿梅是亲口发了誓的,我不能出卖工友,自己偷偷地去找工作!”
萧长林点着头,却不开口。
“啧啧啧,社会局?”阿珍姐抢着说。“社会局才不管呢!”
“大家一条心,不怕老板不答应!”阿寿又帮着阿梅说。
“阿珍姐,你别着急,还有三天,看颜色!”
“好,好,看颜色!厂已经拆了,又不等着开工,严老板才不着急呢!”
阿珍姐负气地说,把手里的孩子往阿梅身上一放,就去料理那些水渍的衣物。
阿珍姐这句话正触痛了周阿梅他们的心事。昨天唐济成告诉他们:蔡永良在找房子,准备保藏那些装了箱的机器。严老板本来不大愿意把厂迁到内地,现在他正好借口工人的要求太高,取消他的迁厂诺言。
工人们的要求是:厂方应津贴每人搬家费一百元,从上海动身后到将来正式开工之日,每人暂照原薪八折支领,余下的二成开工以后照补,又此次随厂赴内地的工人以后厂方不得无故开除。这三条要求是在拆卸工作快要完成的当儿提出来的。严老板延宕了三天不给答复。等到拆卸工作完成,蔡永良这才代表厂方只答应了最后一条。工人们大不满意,而且因为严老板又一次玩弄手段,更其忿慨,就坚持原来的要求,不肯让步。这样僵持着,也有四五天了。总工程师周为新,最初还担任调停,后来看见严仲平没有诚意而工人们又走极端,他就消极,向严仲平辞了职。
只有唐济成还在不辞劳怨,想使得严仲平、周为新、工人们这三方面仍旧合作。然而工人们中间的激烈派对他并不谅解。
阿珍姐一边在整理那些水渍了的衣服,一边在叽叽咕咕说:“社会局!哼!几曾有过一次社会局不帮老板们的?现在你们倒想求告社会局显显灵了?”
“只要大家齐心,不怕严老板不答应。”阿寿又重申他的意见。“今天早上,我还跟石全生吵了一架。他一见面就大叫大喊,有了好消息了!哼,什么好消息?还不是老调子?唐济成调停!不过,这一回他找的路子我听听就不对。他找上了严老板的亲兄弟!”
“哼,谁要他多管闲事!”周阿梅说。
“可是,唐先生人是好人,他是一番好心。”许久没有说话的萧长林开口了。显然他不是没有意见,而是正在寻找发表他那意见的适当机会。“这一次的事情我们上了姚绍光的当……”
“唐济成人是好人,可是他找三老板想办法这就不对。三老板还不是站在他哥哥一边么?”
阿寿抢着说,面红耳赤地又像准备吵一架。可是萧长林不接受他的挑战,只顾说他自己的话:
“姚绍光撺怂我们提要求,阿梅,那时你说这家伙不过想借此讨好大家,巩固他在工会里的地位,跟蔡永良争权夺利。对的,这家伙有这一手!可是,这一次,他和蔡永良是串通了干的,他受的严老板的指使。我们是上了当了!”“上当不上当,还说它干么?”周阿梅怒气冲冲回答。“难道我们不应该提要求?我们替严老板抢救机器,炸弹落在我们家里,严老板全厂的机器都抢出来了,可是我自己的东西呢?就剩了这一口箱子!天快冷了,冬衣还不知在哪里?我们不找严老板补贴,我们去找谁?总不能说,姚绍光想利用我们,严老板和他串通,我们就应该不声不响,光着身子跟着他到东到西?”
周阿梅越说越生气,忘记了怀里还抱着个小弟,提起拳头在桌子上打了一记。这孩子扒在桌边,正在玩弄着两个棋子大小的螺丝帽,阿梅那一拳把两个螺丝帽震得直跳起来,小弟吃了一惊,抬头又看见他爸爸那一脸怒容,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阿梅更生气,打他一掌。幸而阿珍姐这时把那几件水渍衣服都已安置好,就跑过来招呼那孩子。
“啊哟,长林哥,你是看见的,我们那一天吃着炸弹,逃得性命却丢了东西,住的地方也没有,阿梅还得上工。我抱着小弟找到这一间破棚,嗳,哪里像是人住的?我收拾了三天,才算像一间屋子了,可又连一条板凳也没有。再三求告着蔡永良,总算他发了善心,让我到厂里拣了他们当作垃圾的几块铺板跟这张破板桌,还说是借给我们的,当场写了借条呢!……”
“那时候我们太老实了!”阿寿忿忿地叫着,打断了阿珍姐的话头。“一心顾着老板的机器,还当老板是有良心的!”
“可不是!阿梅自己一声也不哼!倒是唐先生过意不去,对周总工程师说了,这才拿到严老板的二十块津贴。二十块够什么呀,买一床棉被也要……”
“算了,算了!”周阿梅暴躁地喝住了阿珍姐。“光翻旧话,有个屁用呀!”
“对,旧话也不用提了,”萧长林趁势接口说,“商量商量眼前的事。严老板的兄弟听说是明白道理的,他对唐先生说过,不能叫工友们太吃亏。不过,我们要是一点也不让步,事情就僵到底。”
周阿梅和阿寿都不作声。
“唐先生也和周总工程师商量过,”萧长林继续说,“周总工程师出了个主意。看别家工厂的办法是怎样的?我们不能比别家差些,可也不能高。唐先生说的明明白白,要是我们赞成了周总工程师的主意,那么,周总工程师就和我们站在一道……”
“到底是什么办法?”阿寿性急地问。
“从上海动身那一天算起,老板管吃管住。到了汉口,老板单管住,发半薪,有家小的,津贴一点伙食费。”
“这不成!差得太多了!”阿寿大声叫了起来。
但是周阿梅却冷冷地问道:“搬家费呢?”
“没有。可是你别着急,听我说呀。不是说到了汉口以后老板管住么?厂方给我们宿舍,也给我们床铺、桌子、板凳、灶头、锅子,——这些都不用我们自己花钱了。另外,还可以得一些津贴,那算是拆卸工作完了以后给的半薪,也是算到汉口为止的。”
“啊哟!”阿珍姐一手搀着那扶住板凳在学步的孩子,同时回过头来望住了萧长林说,“老板们的算盘真精!这也半薪,那也半薪,人家可不能只活半个人!”
周阿梅沉下了脸却不作声。
“早知道姓严的反复无常,”阿寿恨恨地说,“当初就不给他拆机器,一个炸弹完他妈的蛋……”
“不行,不行!”周阿梅突然跳起来大声说,“这样的条件不行!”
萧长林也站起来,脸也红了,高声叫道:“阿梅,严老板就巴不得我们说一声不行!”他转脸看定了阿寿。“当初我们为什么肯拚命替他抢救机器?为了他妈的几个钱么?还是巴望严老板记得我们的好处,白送我们几十块钱过冬么?”
“得了得了!你是气量大,不在乎!”
“我不是气量大,你和阿梅也不是气量小。我们当初都知道,替严仲平拆卸机器,不光是帮他保全了财产,还要督促他把机器搬到内地,开工造货,打东洋小鬼!现在严老板的机器保全下来了,是靠我们拚了命抢救出来的;几时迁到内地去开工呢?严老板早就推三挨四,面是心非。可是我们倒又送给他一个把柄,让他反咬一口,不是他不愿意迁厂,倒是我们讨价太高,他没法办。我们最初替他拚了命,现在又成全了他的鬼计,我们还担了责任;阿梅,阿寿,这是不是我们的气量太大了么?”
萧长林说这番话的时候,阿珍姐把小弟安置在屋角的一张破席子上,随手又拾取一把老虎钳给小弟当作玩具;可是她一心却在倾听萧长林的话语。她这几天来最耽心的,就是阿梅失业。她希望迁厂能成事实,也无非因为在上海找工作实在没有把握。当下她听了萧长林的议论,忍不住插嘴道:
“只怕我们把条件讲低了,严老板还是不答应。老板们向来是得步进步的。”
萧长林还没回答,周阿梅却接口说:
“牺牲,牺牲;只要不是白便宜了敌人。那天南车站一个炸弹,死的人有多少?我们总算还留得一条命。”
萧长林看见周阿梅终于明白过来,便又看着阿寿问道:
“阿寿!你怎么不说话?”
“照别家工厂的办法——大家赞成我也赞成。”“当然要开会,”萧长林说着就向外走,“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