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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实质以十这个数来表示,那么毫无疑问,一个化学家
若对其进行分析和剂量测定,如同拉伯雷所言,便会发现其
中私利只占一分,而九分倒是自尊心。然而,在那道门为红
衣主教大人打开的当儿,格兰古瓦的九分自尊心,被民众的
赞誉之风一吹,一下子膨胀起来,肿大起来,其迅速扩大的
程度简直不可思议,刚才我们从诗人气质中区分出来那难以
觉察的私利微量分子,仿佛受到窒息,逐渐消失了。话说回
来,私利是宝贵的成份,由现实和人性构成的压舱物,假如
没有这压舱物,诗人是无法触及陆地的。且说每当格兰古瓦
的婚庆赞歌各部分一出现无以类比的宏论,全场观众——固
然都是贱民,但又何妨!——无不为之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简直个个像活活被闷死一般,格兰古瓦感觉到、目睹到、甚
至可以说触摸到观众的这种热烈的情绪,完全陶醉了。我敢
说,他自己也在消受全场这种无尚的欢乐;如果说,拉封丹
在看见自己的喜剧《佛罗伦萨人》上演时,问道:“这部乌七
八糟的东西是哪个下流坯写的呀?”那么正好相反,格兰古瓦
倒乐意问一问他身旁的人:“这部杰作是谁写的呀?”因此,红
衣主教突然大煞风景的驾临给格兰古瓦造成的效果如何,我
们现在便可想而知了。
他所担心的事情却真的发生了。主教大人一进场,全场
顿时混乱起来。人人把脑袋转向看台,异口同声一再喊道:
“红衣主教!红衣主教!”别的再也听不见了。可怜的序诗再
次霍然中断了。
红衣主教在看台的门槛上停了片刻,目光相当冷漠,慢
慢环视着观众,全场的喧闹声益发猛烈了。个个争先恐后,竞
相伸长脖子,好超出旁人的肩膀,把他看个明白。
这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观看他比观看其他任何喜剧
都值得。他,查理,波旁红衣主教,里昂大主教和伯爵,高
卢人的首席主教,其弟皮埃尔是博热的领主,娶了国王的大
公主,因而红衣主教大人与路易十一是姻亲,其母是勃艮第
的阿妮丝郡主,因而与鲁莽汉查理①
也是姻亲。然而,这位
高卢首席主教的主要特征,独具一格的明显特征,还在于他
那种善于阿谀奉承的德性和对权势的顶礼膜拜。不难想见,这
种双重的裙带关系给他惹了数不清的麻烦,而且他那心灵小
舟不得不顶风逆浪,迂回曲折行驶于尘世的形形色色暗礁之
间,才能避免撞到路易和查理这两座有如夏里德和西拉险
礁②
,重蹈内穆公爵和圣波尔
③
统帅的厄运而粉身碎骨。谢天
谢地,他总算在这种惊涛骇浪的横渡中相当顺利地得以脱身,
平安抵达了罗马。不过,尽管他已抵港,并且正因为他已停
舶在岸,回顾自己如此长期担惊受怕、历尽艰辛的政治生涯
中能次次侥幸逃生,不免一直仍有余悸。因此,他常说一四
七六年是他黑白的一年,意思是说这一年里他丧失了母亲波
旁内公爵夫人和表兄弟勃艮第公爵①
,而且在这两个丧事中,
不论哪个丧事都可以给他因另一个丧事而带来安慰。
话说回来,这是一个好人,过着红衣主教那种轻松愉快
的日子,乐于享受夏伊奥的王家美酒佳酿,逍遥自在;对丽
莎德卡穆瓦兹和托玛斯萨伊阿德这类烟花女子并不仇
恨;宁可布施妖艳的少女,不愿施舍老太婆;正是由于这种
种原因,巴黎小民百姓觉得他挺讨人喜欢的。他走动起来,身
边总是围着一小群主教和住持,个个出身名门望族,风流倜
傥,放荡不羁,随时吃喝玩乐;何止一回,奥塞尔圣日耳曼
教堂的老实虔诚的信女们,晚上经过波旁府邸灯火辉煌的窗
下,听见白天给她们念晚祷经文的那些嗓音,此时正在觥筹
交错的响声中朗诵教皇伯努瓦十二那句酒神格言,不由感到
愤慨,正是这位教皇在三重冠冕上又加了第三重冠:让我们
像教皇那样畅饮吧!
也许正是由于这种如此合情合理所取得的民望,他走进
场来,嘈杂的群众才没有轰他,尽管他们刚才是那样的不满,
尽管就在即将选举另一位教皇②
的这个日子,他们对一位红
衣主教并没有多少敬意。不过,巴黎人一向极少记仇,再说,
擅自迫使开演,好心的市民们已经灭了红衣主教的威风,对
这一胜利也就心满意足了。况且,波旁红衣主教大人仪表堂
堂,穿着一件华丽的大红袍,整整齐齐;就是说,他得到所
有女子的好感,因而等于得到了观众中最优秀一半人的拥护。
一位红衣主教相貌出众,大红袍又穿得规矩,只由于他耽误
了演出而去嘘他,当然有失公正,而且品味也太低级了。
于是,他入场了,脸上露出大人物天生对待平民百姓的
那种微笑,向观众表示致意,并若有所思地款款向他的猩红
丝绒坐椅走去。他的随从——要是在今天,可称之为主教和
住持组成的参谋部——跟着一齐涌入了看台,正厅的观众不
由更加喧闹,益发好奇了。人人争先恐后,指指点点,指名
道姓,看谁至少能认出其中一个人来;指出哪一位是马赛主
教大人阿洛代,假如我没记错的话;哪一位是圣德尼教堂的
教务会会长;哪一位是圣日耳曼-德-普瑞教堂的住持罗贝
尔德列皮纳斯,就是路易十一的一位情妇的放荡哥哥。所
有这些名字说出来,都是张冠李戴,怪腔怪调。至于那帮学
子,骂不绝口。这一天本来是他们的好日子,他们的狂人节,
他们寻欢作乐的日子,法院书记和学堂学子一年一度的狂欢
节。没有什么勾当在这一天是不合法的,是不神圣的。况且
人群中还有不少疯疯癫癫、爱嚼舌头的女人,诸如绰号叫
“四个利弗尔”的西蒙娜啦,阿妮丝卡迪娜啦,萝比娜皮
埃德布啦。既是一个如此惬意的日子,又有这般令人愉快的
教会人士和烟花女子为伴,起码也得随便骂上几句,诅咒上
帝两声,难道不应该吗?因此,他们是不会坐失良机的。于
是就在喧嚣声中,亵渎神明的脏话,荒唐不经的粗话,乌七
八糟,乱哄哄一片,可怕极了:那帮教士和学子,由于害怕
圣路易打火印的烙铁①
,一年到头都把舌头锁得牢牢的,难得
今天,个个舌头都解脱了出来,七口八舌,嘈杂不堪。可怜
的圣路易,他们在你的司法宫里是怎样嘲弄你的呀!他们各
自在刚进入看台的人当中选一个对象进行攻击,或是穿黑道
袍的,或是穿灰道袍的,或是穿白道袍的,或是穿紫道袍的。
至于约翰弗洛罗德莫朗迪诺,作为副主教的弟弟,便
放胆攻击穿红道袍的,放肆的目光紧盯着红衣主教,扯开喉
咙唱着:道袍浸透了美酒!
我们在这里毫不掩饰地叙述这些细节,目的是为了给看
官以启迪,其实在当时,全场一片嘈杂声,压过了教士和学
子们的叫骂声,所以叫骂声还没有传到专用看台,便已经消
散了。何况红衣主教听到了也不会有动于衷的,这一天恣意
放肆妄为本是风俗习惯。再说,从他心事重重的神色上便可
以看出他另有揪心的事,它如同影子紧跟着他,随他一起步
入了看台。这揪心事,就是弗朗德勒使团。
并非由于他是深谋远虑的政治家,也不是由于他在操心
表妹勃艮第的玛格丽特公主和表弟维也纳的储君查理殿下的
这桩婚事会有什么后果。奥地利大公与法兰西国王这种徒有
其表的亲善关系能维持多久,英格兰国王如何看待自己的公
主被人瞧不起,这一切红衣主教大人并不搁在心上,每晚照
旧畅饮夏伊奥的王家美酒,却没有料到正是这种酒(当然是
经过库瓦蒂埃医生稍加查验并改变其成分),日后路易十一热
诚地赠送了几瓶给爱德华四世,忽然某天早晨它竟替路易十
一把爱德华四世清除了①。奥地利公爵大人万分尊敬的使团
并没有给红衣主教带来任何这类的忧虑,而是从另一方面使
他心烦。我们在本书第一页已约略提到,他,波旁的有理,却
不得不欢宴和盛情款待这班无名之辈的小市民;他,红衣主
教,却不得不欢宴和盛情款待这班芝麻绿豆官;他,法兰西
人,生性快活的座上宾,却不得不款待这些穷喝啤酒的弗朗
德勒人;而且最难堪的是这一切都在大庭广众之间众目睽睽
之下进行的。上述种种,叫红衣主教大人怎么受得了!诚然,
这也是为了讨好王上,他平生最倒胃口的一次故作姿态罢了。
当监门洪亮的嗓门通报奥地利大公的特使大人们驾到,
红衣主教随即转身朝向那道门,摆出一副举世无双的姿态,说
有多么优雅就有多么优雅(这正是他的拿手好戏)。不用说,
全场观众也都掉头望着。
这当儿,奥地利的马克西米连②
的四十八位御使莅临了,
为首的是笃奉上帝的十分可敬的神甫、圣贝廷教堂的住持、金
羊毛学院的学政约翰,以及根特的最高典吏雅克德古瓦
即多比先生;他们分成两个两个走进来,个个都是一副庄严
的神态,恰好与波旁的查理身边那班活跃的教士随从成为鲜
明的对比。大厅里顿时一片寂静,但窃笑声不时可闻:这些
宾客一个个都不露声色地向监门自报姓名和头衔,监门再把
他们的姓名和头衔胡乱通报一气,再经群众七口八舌一传,完
全牛头不对马嘴;大家一听到那个个离奇古怪的名字和种种
小市民的头衔,忍不住都悄悄笑了。他们是:鲁文市的判官
卢瓦罗洛夫先生,布鲁塞尔市的判官克莱德埃杜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