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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布长衫把她全身裹住,宽大的皱褶层叠,花白的长发从前
面披下来,遮住面孔,顺着双腿直拖到脚上。乍一看,她活
像映托在小屋阴暗底部的一个怪异的形体,一种似黑非黑的
三棱体,被从窗洞口透进来的日光一映照,她身上有两种反
差强烈的色调,一半阴暗,一半明亮,宛如人们在梦中或是
在戈雅①
的非凡作品中所见到那种半暗半明的鬼魂,苍白,呆
板,阴森,蹲在坟墓上或靠在牢房的铁栅上,这既非女人,也
非男人;既不是活人,也不是确定的形体;这是一个影象,是
真实与虚幻交错、黑暗与光明交织的一种幻影。在那垂至地
上的头发掩盖下,几乎分辨不出一个消瘦和冷峻的身影;从
她的长袍下,隐隐约约露出一只挛缩在坚硬冰冷的石板地面
上的赤脚。这紧裹在丧服下若隐若现的依稀形体,叫人看了
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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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戈雅(1746—1828),西班牙著名画家。
这个仿佛被牢牢砌在石板上的形体,看上去没有动作,没
有思想,没有呼吸。时值一月,穿着那件状如麻袋的单薄粗
布衫,赤着脚瘫坐在花岗石地面上,没有火取暖,呆在一间
阴暗的黑牢里,通风口是歪斜的,从外面进来的只是寒风,而
不是阳光;对于这一切,她似乎并不痛苦,甚至连感觉也没
有。仿佛她跟着这黑牢已化作石头,随着这季节已变成冰。她
双手合掌,两眼发呆。第一眼看去以为是个鬼魂,第二眼以
为是个石像。
然而,她那发青的嘴唇不时微开,好透口气,又不时颤
抖,却像随风飘荡的树叶,死气沉沉,呆板木然。
可是,她那双暗淡的眼睛却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一
种深沉、阴郁、冷静的目光,不停地盯着小屋里一个无法从
外面看得清的角落。这一目光仿佛把悲惨灵魂的一切伤感,都
紧系在什么神秘的事物上。
这就是那个因其住处而被称为隐修女、又因其衣裳而被
叫做麻衣女的人儿。
热尔维丝也走过来和马伊埃特及乌达德在一起了,三个
女子都从窗洞口往里张望。她们的头把照进土牢里的微弱光
线挡住了,那个不幸的女人虽然没有了光,但似乎并没有注
意到她们。乌达德低声说道:“别打扰她。她出神入定,正在
祈祷哩。”
这时候,马伊埃特仔细察看那张消瘦、憔悴、披头散发
的脸孔,心里益发惴惴不安,眼里充满着泪水,不由悄悄嘀
咕了一句:“要是真的,那可太奇怪了!”
她把脑袋从通气孔的栏栅当中伸进去,好不容易才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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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那悲惨女人一直盯着的那个角落。
她把头从窗洞缩回来时,只见她泪流满脸。
“你们叫这个女人什么来着?”她问乌达德。
“古杜尔修女。”
“而我呀,就叫她花喜儿帕盖特。”马伊埃特接着说。
于是,伸出一根指头按住嘴唇,向呆若木鸡的乌达德示
意,要她把头也伸进窗洞里去看一看。
乌达德瞧了一瞧,只见在隐修女阴沉的目光死盯着的角
落里,有一只绣满金银箔片的粉红色小缎鞋。
热尔维丝也跟着去看,于是三个女子一起仔细瞧着那悲
惨的母亲,情不自禁都哭了起来。
可是,她们端视也罢,落泪也罢,丝毫没有分散隐修女
的注意力。她依然双掌紧合,双唇纹丝不动,双眼发呆。凡
是知道她底细的人,看见她这样死盯着那只小鞋心都碎了。
三位女子没说一句话儿,她们不敢作声,甚至连悄声细
语也不敢。眼见这种极度的沉默,这种极度的痛苦,这种极
度的丧失记忆——除了一件东西外,其余的一切统统忘却了
——,她们仿佛觉得置身在复活节或圣诞节的正祭台前,肃
然起敬,沉思默想,随时准备下跪了。她们仿佛在耶稣受难
纪念日刚刚走进了教堂那般。
末了,还是三个人当中最好奇、因而也最不易动感情的
热尔维丝,试图让隐修女开口,便叫道:“嬷嬷!古杜尔嬷嬷!”
她这样叫了三遍,声音一遍比一遍高。隐修女纹丝不动,
没应一声,没看一眼,没叹一口气,没有一点反应。
这回由乌达德来喊,声音更甜蜜更温柔:“嬷嬷!圣古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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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嬷嬷!”
一样的沉默,一样的静寂。
“一个怪女人!”热尔维丝嚷道。“炮轰都无动于衷!”
“也许聋了。”乌达德唉声叹气道。
“也许瞎了。”热尔维丝添上一句。
“也许死了。”马伊埃特接着说。
说得也是,灵魂即使还没有离开这麻木、沉睡、死气沉
沉的躯体,至少早已退却并隐藏到深处去了,外部器官的感
知再也传达不到了。
“那么只好把这块饼放在这窗口上啦。”乌达德说。“不过,
哪个小孩会把饼拿走的。怎样才能把她叫醒呢?”
直到此时,厄斯塔舍一直很开心,有只大狗拖着一辆小
车刚经过那里,把他深深吸引住了,但突然发现他母亲和两
个阿姨正凑在窗洞口看什么东西,不由也好奇起来,便爬上
一块界石,踮起脚尖,把红润的小胖脸贴到窗口上,喊道:
“妈妈,看吧,我也来瞧一瞧!”
一听见这清脆、纯真、响亮的童声,隐修女不由颤抖了
一下,猛然转过头来,动作迅猛,好比钢制弹簧一般;她伸
出两只嶙峋的长手,把披在额头上的头发掠开来,用惊讶、苦
楚、绝望的目光紧盯着孩子。这目光只不过像道闪电,一闪
即逝。
“哦,我的上帝啊!”她突然叫了一声,同时又把脑袋藏
在两膝中间,听那嘶哑的声音,它经过胸膛时似乎把胸膛都
撕裂了。“至少别叫我看见别人的孩子!”
“你好,太太。”孩子神情严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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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震撼有如山崩地裂,可以说把隐修女惊醒过来了。只
见她从头到脚,全身一阵哆嗦,牙齿直打冷颤,格格发响,半
抬起头来,两肘紧压住双腿,双手紧握住两脚,像要焐暖似
的,她说:“噢!好冷!”
“可怜的人呀,你要点火吗?”乌达德满怀怜悯地问道。
她摇了摇头,表示不要。
“那好吧,”乌达德又说,递给她一只小瓶子。“这是一点
肉桂酒,可以给你暖暖身子,喝吧!”
她又摇摇头,眼睛定定地望着乌达德,应道:“水。”
乌达德坚持道:“不,嬷嬷,一月里凉水喝不得。应当喝
一点酒,吃这块我们特地为你做的玉米发面饼。”
她推开马伊埃特递给她的饼,说道:“要黑面包。”
“来吧,这儿有件大衣,比你身上的要暖和些。快披上吧!”
热尔维丝也顿生怜悯之心,脱下身上的羊毛披风,说道。
正如拒绝酒和饼一样,她不肯收下这件大衣,说:“一件
粗布衣。”
“不过,你多少也该看出来了吧,昨天是节日呀!”好心
肠的乌达德又说。
“看出来了。”隐修女答道。“我水罐里已经两天没有水
了。”
她停了一下又说:“大家过节,把我给忘了。人家做得对。
我不想世人,世人为什么要想我呢?冷灰对熄炭嘛。”
话音一落,她好像说了这么多话感到疲乏了,又垂下头,
靠在膝盖上。乌达德,头脑简单而心地善良,自以为听懂了
她最后几句话的意思,认为她还在埋怨寒冷,便天真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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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要一点火啦?”
“火!”麻衣女说,腔调显得很怪。“那个已在地下十五年
之久的可怜小娃娃,难道你也能给她生个火吗?”
她手脚哆嗦,声音发颤,眼睛闪亮,一下子跪了起来。忽
然,伸出惨白枯瘦的手,指着那个正惊奇望着她的孩子,喊
道:“快把这孩子带走!埃及婆娘就要来了!”
她随即一头扑倒在地下,额头碰在地面石板上,其响声
就好比石头相击那样。那三个女子以为她死了,但过了一会
儿,她又动起来了,只见她趴在地上,手脚并用,爬到放小
鞋的那个角落去。这时她们三人不敢看下去了,再也瞅不见
她了,只听到接连不断的亲吻声,接连不断的叹息声,间杂
着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一下又一下好像是头撞墙的闷浊声。接
着,传来一个猛烈的撞声,把三个女子都吓得摇摇晃晃,随
后就再也无声无息了。
“说不定撞死了?”热尔维丝说着,一边贸然把头伸到窗
洞口去张望。“嬷嬷!古杜尔嬷嬷!”
“古杜尔嬷嬷!”乌达德也喊道。
“啊!我的天呀!她不动了!”热尔维丝接着说。“她真的
死了?古杜尔!古杜尔!”
马伊埃特一直哽咽在那里,连话也说不出来,这时使劲
振作起精神来,说:“等一下。”随即俯身向着窗洞喊道:“帕
盖特!花喜儿帕盖特!”
就是一个孩子放鞭炮,看见没有点燃,楞头楞脑去吹,结
果鞭炮竟对着他的眼睛炸开了,即便如此,也没有像马伊埃
特冷不防高喊古杜尔修女的真名实姓,把她吓得魂不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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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修女浑身战栗,光着脚站起,一下子跳到窗洞口,两
眼直冒火,把马伊埃特、乌达德,另一个女子和孩子吓得连
忙往后退,一直退到河岸的栏杆边去了。
这当儿,隐修女那张阴森的脸孔出现在窗洞口,紧贴着
窗栏。她发出可怕的笑声,喊道:“嗬!嗬!是那个埃及婆娘
在喊我吧!”
就在这时候,她狂乱的目光被耻辱柱那边的情景吸引住
了。她憎恶地皱起额头,两只骷髅般的胳膊伸到黑牢的外面,
像垂死的人那样喘着粗气,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