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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无靠,到处被人指指戳戳,被街上的人叫骂,被捕役殴打,
被那些一身破旧的男娃嘲弄。接着,年到二十,而对于卖弄
风情的娘儿来说,二十岁已经人老珠黄了。放荡营生越来越
掉价,并不比从前卖针线活挣得多,每增添一条皱纹,便少
了一个金埃居。冬天又变得很艰难了,炉子里又难得有木柴,
食橱里又难得有面包了。什么活计再也干不了,因为纵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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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变懒了,而变懒也就越纵欲,她越陷越深,再不能自拔
了。——圣雷米的本堂神父在解释为什么这类女人比其他穷
苦女人在年老时更受饥寒的折磨,至少是这么说的。”
“一点不错,”热尔维丝说道,“可是埃及人呢?”
“等一下嘛,热尔维丝!”乌达德比较耐心听,说道。“要
是一开头就和盘托出,那结尾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继续往下
讲吧,马伊埃特,求求你啦。这个可怜的花喜儿!”
马伊埃特接着往下讲。
“她确实好不伤心,好不悲惨,终日用泪洗面,哭得两边
腮帮都凹陷下去了。不过,由于蒙羞受辱,放荡形骸,遭人
唾弃,不由萌发一种念头:假如这世上有某种东西或是某个
人能让她爱,也能爱她,那么她就不会那样丢人现眼,不会
那样恣意轻薄,也不会那样被人遗弃。这就必须是个孩子,因
为唯有稚童才能那么天真无邪,对此毫不在意。——她好不
容易才认识到这一点的。在此之前她曾经竭力爱过一个小偷,
他也是唯一可能会要她的男人,可是过不了多久,她发现这
个小偷也瞧不起她。——大凡痴情女子,总需要一个情郎或
一个孩子来填补她们的心灵,要不然就非常凄惨了。——既
然不可能有个情郎,她便回心转意,一心想要有个孩子,而
且她虔诚之心始终并未泯灭,便把想生个孩子的愿望不断祷
告慈悲的上帝。诚之所至,慈悲的上帝怜悯了她,便赐给她
一个女儿。她那快活的样子,就不必说了,又是眼泪,又是
爱抚,又是亲吻,简直发疯了。亲自给孩子喂奶,把自己床
上唯一的一条被子拿去做襁褓,而她却不再感到寒冷和饥饿
了。她于是恢复了美貌,老姑娘成为年轻的母亲。奸情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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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来找花喜儿了,她那货色重新有人光顾了。她把这些
下流勾当挣来的钱,统统拿去给女儿买小衣衫、小软帽、围
涎、花边衬衣、缎帽,却连想也没有想过给自己重买一条被
子。——厄斯塔舍先生,叫你别吃那个饼,你是怎的!——
小阿妮丝,就是那个女孩洗礼时的教名,因为花喜儿不再有
什么姓了,说来一点不假,小阿妮丝穿绸着锦,打扮得比多
菲内①
的公主还更加花枝招展!尤其是她那双小鞋连国王路
易十一肯定也没有这样的鞋子!那双小鞋,是当母亲的亲手
缝做和刺绣的,精细,各种装饰之讲究,不亚于慈悲圣母身
上的袍子。这双粉红小鞋,真是说要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只
有我大拇指这么长,若不是看见孩子的小脚丫脱掉鞋子露了
出来,真难相信那双小脚能穿得进去。真的,那双小脚是多
么小巧,多么漂亮,多么粉红呀!真赛过鞋面的粉红缎
子!——乌达德,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会知道没有什么能比
得上那些小手小脚更好看的了。”
“我求之不得哩。”乌达德叹气说。“不过,得等安德里·
缪斯尼埃先生乐意呀。”
“而且,”马伊埃特接着说,“帕盖特的孩子不光是一双脚
好看而已。我见到这孩子时她才四个月,那真是心肝宝贝!一
双眼睛比嘴巴还大,一头秀发又柔软又乌黑,都已经卷曲了。
等到她十六岁时,准是一个神气活现、肤色深褐的美人儿!她
母亲一天比一天更加发疯似地爱她,抚摸她,亲吻她,咯吱
她,给她洗澡,把她打扮得花里花俏,差点没把她吞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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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国东部的旧省名。
她为女儿高兴得糊里糊涂,念念不忘上帝的恩德。尤其是女
儿那双玫瑰色的漂亮小脚,真叫她无限惊讶,乐得发狂!老
是把嘴唇贴在那双小脚上面,再也无法放开。忽而给她穿上
小鞋,忽而又把它脱下,说不尽的赞赏,道不完的惊奇,看
一整天也嫌看不够,满怀爱怜,试着在床上教她学步,心甘
情愿一辈子跪着,替这双好似圣婴耶稣的小脚穿鞋脱鞋。”
“这故事倒是挺动人挺好听的,可是哪有埃及人呢?”急
性子的热尔维丝嘀咕道。
“就有啦!”马伊埃特回了她一声。“有一天,兰斯来了一
伙骑马的人,样子挺古怪。这是一帮叫化子和流浪汉,由他
们的公爵和伯爵带领,浪迹天南地北。他们皮肤晒得发黑,头
发卷曲,耳朵上挂着银耳环,女人比男人还要丑,脸更黑,头
上什么也不戴,身上抱着一个丑恶的小鬼,肩上披着一块用
麻线织的粗布旧披巾,头发扎成马尾巴形状。那些在她们腿
上爬来爬去的孩子,连猴子见了都会吓跑的。这是一群被逐
出教门的人,直接从下埃及经过波兰来到兰斯。据说,教皇
听了他们忏悔之后,要他们在凡尘中连续漂泊七年,不许睡
在床上,以示赎罪。所以他们称为‘悔罪者’,一身臭气。看
样子他们原是萨拉森人①
,因此信奉朱庇特,并有权向所有戴
十字架和法冠的大主教、主教和修道院主持索取十图利弗尔,
这是教皇一道训谕给他们这样规定的。他们是打着阿尔及尔
国王和德意志皇帝的招牌来兰斯给人算命的。你们可以想见
单凭这一点,便足以禁止他们进入兰斯城。于是,整队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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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中世纪对阿拉伯和西班牙的穆斯林的称呼。
倒也乐意在布雷纳城门边安营,就住在至今还可以看见一座
磨坊紧挨着从前石灰坑的那个土丘上。他们给人看手相,说
得天花乱坠,真能够预言犹大会当上教皇呢。不过,种种有
关的流言蜚语也传开了,说他们拐小孩,剪钱包,吃人肉。审
慎的人劝那班傻瓜说:‘千万可别去!’但自己却悄悄跑去了。
那真是一种狂热。事实上,他们所说的一些事情,会叫红衣
主教吃惊的。那些埃及婆娘给孩子们看手相,根据异教徒和
土耳其人的相术征象,头头是道,说出万般奇迹来,做母亲
的听了,无不为自己子女的富贵命而扬眉吐气,得意洋洋。这
个孩子会当皇帝,那个会当教皇,另个会当将领。可怜的花
喜儿,心头痒痒的,很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漂亮的小阿
妮丝有一天会不会当上亚美尼亚女皇或别的什么的,便把女
儿抱去见那伙埃及人。那些埃及女人一眼见到这个女娃,交
口称赞,用手轻轻摸她,用污黑的嘴唇吻她,对她的小手惊
叹不已。咳!真把花喜儿说得心里乐开了花!埃及娘们对这
小女孩的美丽小脚和美丽小鞋更是赞不绝口。这孩子还不满
一岁,已经叽哩咕噜学讲话了,像小傻瓜似地朝她母亲直笑。
她胖乎乎,圆滚滚的,会做出许许多多天使般的可爱小动作
来。可是,一见到那些埃及婆娘,吓得哇哇哭了起来。母亲
更热烈地亲她,听到那班算命婆说小阿妮丝命中大贵,随即
抱着她走开了。小阿妮丝将成为一个绝代佳人,一个贞操女
子,一个王后。花喜儿回到了苦难街的阁楼上,觉得是抱着
一个王后回来,说有多自豪就有多自豪。隔日,孩子在她床
上睡觉——她一向同孩子睡在一起,她趁一会儿功夫,轻轻
推开房门,让它半掩着,悄悄跑到干旱街去找一个女街坊,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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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女儿阿妮丝将来有一天会由英王和埃塞俄比亚大公亲自服
侍她用膳,以及其他种种惊人的事情,都搬给这女邻听。等
她回到家,上楼时并没有听到孩子的哭闹声,心想:‘这可好!
孩子还没有醒呢。’霍然间,发现房门大开,比她刚才离开时
开大得多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走了进去,可怜的母亲,
急忙跑到床上……孩子不见了,床上空空的。孩子一点踪影
也没有,只见一只漂亮的小鞋掉在那里。她一下子冲出门外,
扑到楼下,用头撞墙,呼天唤地嚷道:‘我的孩子!谁看着我
的孩子?谁抱走了我的孩子?’街上空空荡荡,她家的房子冷
冷落落,没有一个人影能告诉她什么。她跑遍全城,找遍大
街小巷,整天到处乱窜,疯了似的,神情恍惚,形容可怕,活
像一头丢了小仔们发疯的野兽,到各家各户的门窗上乱嗅一
气。她直喘粗气,头发散乱,样子挺吓人的,而且眼睛像冒
着火,把眼泪都烧干了。见到行人,拦住嚷道:‘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我漂亮的小女儿!谁把她还给我,我情愿做她的
奴婢,做他的狗的奴婢,要是他愿意,吃我的心肝也行。’遇
到了圣雷米教堂的神甫,对他说:‘神甫先生,我可以用手指
头去刨地,不过你得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乌达德,这真
叫人撕心裂肺,讼师蓬斯·拉卡布尔老爷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我看见他也哭了。——‘啊!可怜的母亲!’晚上,她才回到
家里来,就在她不在家时,有个女邻看见两个埃及婆娘抱着
一包什么东西偷偷上楼去,随后重新把门关好,走下楼来,就
匆匆溜走了。她俩走后,便听见帕蓝特房里好像有孩子的哭
叫声。母亲回来一听,放声哈哈大笑,顿时像长了翅膀似地
飞快奔上楼去,又好像炮弹轰然一响,破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