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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说:“我怕被人家看见。”
我忍不住问了:
“既然将我当作朋友,为什么又不愿使人家看见呢?”
她将两手一抱,靠在墙上,眼睛望了自己的脚尖说:
“韩先生,我想问你一句话。”
我说:“请教。”
“你老实说,我们今天刚认识,你看我这个人怎样?”
我接着说:
“漂亮极了,美丽极了。”
她连忙摇头说:
“这样的话我听都听厌了,我要问你,我不如自己照照镜子。我是问你正经话,你好好的说,你觉得我这个人怎样?”
她这种严肃的态度是有点出于我意外的,我只好老实地说:
“不客气地说,外面关于你的谣言很多,但是照我的眼光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他们所传说那样的——”
我想说那样的坏,但是实在说不下去了。
“那么,”她接了下去说,“既然对我的印象还不坏,便请你不要提到那样的话,让我们正经的做一个朋友罢。”
“我虽然有很多的朋友,”她又将声音放低了说,好像很有感慨,“但是没有一个人拿我当作人,只是玩弄玩弄我罢了。”
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倒使我听了之后,立刻由惊异而同情了起来。
十九、仅仅是友谊吗?
望了她从桌上的冷盆里叉了一片牛舌,斜了头,垂着眼睛,在菜盆里细细的切着的情形,那一瞬间,那一种舒闲文雅的姿态,使我幻想到坐在我对面的并不是一个生活浪漫的交际花,而是一位端庄贤淑的纯洁少女。不是在都市的餐馆里,而是在乡村小旅舍的简朴食堂里。一种朦胧的初恋的滋味,由于自己的这种幻想,开始在我的心上渐渐的溶了开来。
我望了她,心想,如果她是一位朴实无华的女性,我的这种遭遇,将是一种怎样恬静的幸福?可是,不幸的是,在昨天的晚上,甚至就在今天的下午,同她在一处的已经是另一个男子,我的美丽的幻想立刻阴暗起来了。
我自己警告自己对于这样的女性,是不能处处认真的,尤其不能将她当作一个理想的女性的,否则便要自寻烦恼了。可是她对我的态度为什么又好像很严肃呢?难道这是她的一种手段吗?
这样反复出神想着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来看见我了,看见我这样的注视着她,便不禁羞涩的一笑,问我:
“为什么这样的眼馋,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见我。”
我说:“能够坐在你的对面看着你,这却是第一次。”
“那么,”她回答,“你也该留一点第二次看看,你难道不预备我们第二次再见了吗?”
我说,我怎能知道人家可允许我第二次再看见她。
她忽然高兴的笑了起来。
“你不能再问她借《大晚报》吗?”
“即使人家允许来看我,”我说,“谁能保证她不失约泥?”
一听了这话,她的笑容立刻敛起了。
“你这人的嫉妒心真太重,”她说,“你如果愿意和我做朋友,这种性于是要改掉的。”
“当然,”她接着又说,“我并不是有意失约的,我已经向你抱歉过了。”
我连忙向她道歉,我说下次决不再提了。
她这才笑了起来,举起桌上的酒杯,伸过来向我说:
“祝我们的友谊万岁!”
是那样一种艳丽的笑容,我忍不住说了:
“仅仅是友谊吗?”
“像我这样的人,还敢希望旁的什么?”她回答,眼睛望住了我。
望着她的一对大而黑的眼睛,一阵原始的宗教的信仰忽然从我心上闪过,我低低的说:
“纯洁的爱!”
她不开口,却将酒杯和我的酒杯碰了一下。
二十、我要哭了
也许是多喝了一点酒的原故,她好像渐渐的兴奋起来。脸上染了酒晕,滋润的红色从胭脂下面透了上来,一直染到眼皮上,驱散了原有的疲乏,于娇媚之中更加焕发了起来。映着烛光,她的脸正像诗人所歌咏的一朵芙蓉。
仗着酒意,我便定定的望着她不动。
“不要望我,”她有欢不能自持的笑着,“有烟吗?”
我抽了一根三五牌递给她,她不用手接,却将嘴隔了座位伸过来。
“我真情愿变成一支香烟哟!”将香烟放在她的嘴唇上,望着这聚拢来的两瓣殷红的小花瓣,是有一种遏止不住的欲望在刺激着我,我忍不住这样说了。
划着火柴的手也有一点颤动了。
听了我的话,她并不去点火,只是将香烟含在嘴上,望着我的脸,望着火柴的火。
火柴渐渐的要烧完了,她仍望着不动。
“要烧着你的手了。”她说。
“烧着我的心我也不怕。”我说,“我的心早已在燃烧着了。”
她从我的手里将火柴接了过去,吹熄了放在灰盘里,嘴里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好好的要叹气呢?”我问。
“你们男子的话总是说得这样的好听,开始总是连心都肯挖出来,后来连心的影子都不见了。”
我不由的笑了起来。我问:
“难道像陈小姐这样的人,还会受人骗吗?”
“受人骗?我现在——”她突然将头一摇,不说下去了。
“现在怎样?”我好奇的追问。
“现在怎样?现在我什么都麻木了。你不要问我,再问,我要哭了。”
说着,眼睛里已经涌上了眼泪。她连忙伏到桌上,用手巾掩住自己的眼睛。
我懊悔了,觉得自己不该为了好奇和潜意识的对于她过去的嫉妒,这样的追问她,挑动了她酒后脆弱的感情。我站起来叫侍者拿了一瓶柠檬水,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我说:
“对不起你,我们还是停一刻换一个地方去坐坐罢。不要难过,谁都是不幸的。”
她擦了擦眼睛,抬起脸来望了我说:
“谢谢你的好意。你觉得我这个人奇怪吗?我整天的玩,整夜的闹,人家总以为我很开心,实际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寂寞,没有一个人了解我,好的时候谁都是我的朋友,坏起来谁都要陷害我。谁真心拿我当作人呢?大家都拿我玩玩。我做皇后,大家都抢着送花篮;但是如果我明天死了,很可怜的死了,谁都不会来送我一只花圈吧?”
我说:“我决不忘记送你一只大大的花圈。”望着泪珠晶莹的眼,我将她的手紧紧的握住了。
二十一、理想中的妻子
我不能细细记载她这天晚上向我所说的一切。总之,她这天晚上所给与我的印象,不仅改变了我向来对于像她这种女性的成见,而且对于她的失约的不好印象也消灭了,只觉得她确是具有一个善良的灵魂,只因陷在恶劣的环境中,自己无法挣扎罢了。
我的幻想到底不曾欺骗了我,我自己这样得意的想着。
这天晚上,从德国饭店出来,已经十点多钟。我以为纵然她心里不快,跳舞场总不会不去的,哪知她竟不肯去,只是换到另一家小咖啡店里坐着。
我问她今天晚上为什么不去跳舞场了,她说:
“你还以为我每晚喜欢跳舞吗?实际上我心里是恨极这种生活了。我知道,我的名誉也靠我的这种生活和朋友换来的,然而我的一生便也要葬送在这里面了。我时常想,如果有机会使我离开这一批朋友,我是情愿安静的坐在家里找一点正当消遣的。以前我在学校里很喜欢看小说,现在简直书也不摸了。我也知道自己不好,没有坚定的主张,想改变生活,但是三朋四友一拖,便又得过且过了。我时常想,如果有一位好朋友能劝劝我,我或者能渐渐的好起来的;但是,谁拿我当作人呢!……”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向我望了一眼:
“我知道你或者要笑我,说我这样的人也要忏悔了。实际上,都不是我自己的不好,都是没有朋友的原故。”
我说:“我可以做你一个朋友。”
她摇摇头说:
“也许你此刻对我的印象略为不同一点,但是你在过去,你认识我的动机,也不过想玩弄我罢了。”
这句话倒说得使我感到相当的惭愧,我诚恳地向她说,我极愿和她做一个朋友,尽力的帮忙,使她的生活渐渐的好起来。我说:
“像你这样聪明的女性,什么事都可以做的。”
她问我,她想做电影,上银幕去,问我可赞成。我想,电影总比此刻中国的歌舞更接近艺术一点。
我回答她说:“只要自己能约束自己的生活,把定自己,研究艺术的机会是多的。”
实际上,我心里在想,在自私而夸大的想着:为什么一定要做事呢?和我在一起,我情愿供给一切,什么事都可不必干了。
这是实在的,如果我的话能真正的代表她的内心,我是情愿这样做的。像她这样美丽的人,只要感情纯净起来,不仅是一位理想的爱人,而且是一位理想的妻子。
二十二、她的时间
这天晚上,十二点钟的时候,我送她回去。她住在卡德路的一家公寓里。到了门口,她就和我握手说:
“谢谢你送我,我们明天见罢。”
我见她好像不愿我到她房间里去的样子,我忍不住问了:
“为什么不请我去坐坐呢?”
她说:“你又来了。你以为我不请你进去,我家里一定藏着一个要好的朋友。实际上,告诉了你也会不相信,到我这里来的男朋友,一个人来的很少,要来就是三四个一群。我要是做出将男朋友藏到家里的地步,我也不会这样的自由了。”
我微笑着。
她看见我好像不十分相信,便说:
“你这个人的性子真没有办法,你如果不相信,你尽管请进来搜查。不过,我的房间没有你的那么漂亮罢了。”
她说着,从钱袋里拿钥匙开着后门。
“你轻一些,因为这里我住的是外国人家里,半夜里吵醒了旁人很不好。”
她住在二楼临着马路的一间小房里,我蹑着脚尖跟她走了上去。房间的陈设并不十分精致,一张床、一只梳妆台、一座衣橱、一张小圆台,都和沙发一样的相当的旧了。床上罩着一床湖色绒毯,墙上挂着一些电影明星的照片和几张自己的照片,梳妆台上散着粉盒唇膏和香水瓶。
拥着这样有名的陈艳珠的房间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