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抱住了她说,我用的并不是铁链,乃是月下老人的红绳。我说,我愿意两个人永远同锁在一起。
“这也不是心急的事。你放心,我的那些朋友早已看出我近来变样了,就是你不要我和他们断绝,他们看出我和你终日在一起,也要感到无趣,慢慢的和我疏远的。”
“恐怕不是感到无趣,乃是感到了绝望吧?”
“你又要讲这样的话了!”
她在我抱住她的右手上用力的咬了起来。
照例的,暴风雨之后是反常的宁静,这样的风波之后便也是逾常的欢乐。我那时真觉得心上是万虑皆空,毫无障翳,前途是幸福的大道,丝毫没有荆棘了。我只准备时间的成熟,从重重包围着她的朋友之中,轻轻的将她携走,任着他们嫉妒,任着他们失望。
那天我虽然一夜不曾睡觉,但人精神反而感到异常的饱满。
四十二、我是浪子
从这一次风波之后,她果然听从了我的话,对于改变自己的生活,下了更大的决心。她答应我,朋友的数目只有一天一天使它减少下去,决不再增加起来;已经认识的,除了几个正经朋友之外,其余都竭力避免和他们接近。她说,以后要认识人,都由我给她介绍;而她所熟识的朋友,她都要一个一个介绍给我,她以后决不再单独的和男朋友出去。
“这样你该心满意足了吧?只是,他们要恨死你了,恨你从他们之中将我抢了去。”
“是抢的吗?原来你自己并不愿意的吗?我可不愿担负一个强盗的罪名!”
“愿意的,愿意的。你说话为什么这样的刻薄呢?”
那种猫一样的在我怀中偎倚着的亲昵表情,我一直到今天还记得。
我那时和她约好,过了年大家搬家,我想到辣斐德路的一家公寓里,劝她也搬到附近,或者住到一个公寓里更好。我对她说,我当然顾及她在社会上的地位和名誉,我认识她,我只想使她更被人尊重,决不愿使她因我而受到轻视。
“我是向来被人轻视惯了的,只要你对我没有什么不满,我是一切都可以抛弃,一切都不计较的。你等着看好了,以后人家造谣的机会多着哩!”
“我只相信你,旁人的话一概不信。”
“那就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她的话果然不错。过不了几天,我就在一张小报上发现了一段捏造的香港通信,说我父亲怎样诈骗了一个朋友的产业起家,如今虽然表面还能支持,实际却空虚已极,而且还负债累累。我从小就游荡成性,在香港是个有名的浪子,早就结了婚,但是将妻子丢在家里,终年在外面寻花问柳,不肯回家去,而且因了某一种案件,怕要遭香港政府的驱逐,所以才逃到上海。
说得头头是道,好像一切都是事实。
我看了觉得好笑,便带去给陈艳珠看,我说:
“你看,你要小心一点,人家说我是浪子,而且结过婚了哩!”
“我早看见过了。”她说着,从手提袋里也拿出了同样的一张给我看,“人家早已寄给我了。”
我问是谁寄来的。
“不知道是谁的。既然知道我的地名,总不外是认识我的人。他们登报的目的,无非要破坏我们,也许怕我看不见,便有意寄了一份给我。”
一面因她对于我的信任而高兴,一面又为那造谣的人好笑。他们存心想破坏,哪知事实上反而因此增加我们的团结。
“你相信那上面的话吗?”
“和你一样的,我只相信你自己的话,旁人的话一概不信。”
四十三、她喝醉了
这样过了几天之后,有一天早上,她忽然打电话给我,说是决意要将保险公司的事务辞退,问我可赞成。
“你老早就应该不干了。”
“那么,我今天去的时候就向他们提出了。”
“当然的。”
“那么,为了讲这件事情我也许要迟一点回来,回来便顺道来看你,你等我。”
“好的,我等你。”
我当时很高兴她能有这种自决的勇气,吃了午饭出去看了几个朋友,四五点钟的时候便回来等她来了。
她平素大概是四点多钟就来的,因为所谓保险公司,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固定的职务。我想。今天也许有几句正经话要谈,至迟六点钟总可以来了。
那天等到六点半钟,不见她来,我便打电话去问,却说人早已走了。我以为她回去换衣服,又打电话到她住的地方去问,也说上午出去的不曾回来。
我知道一定又是老把戏了,一定又是遇见了什么人,一同拖出去玩了。我当时便对她公寓里的侍者说,好在她是知道我的,叫他见她回来的时候,便即刻打电话给我,无论什么时候,我总在家里的。
我那时真想象不出这一次她将怎样解释,将怎样说明她的行动。我想,如果不是有真正紧要的事,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以致她不能来;除此以外,任何原因,不要说我不会原谅,就是她自己恐怕也无颜说出口了。
我等待着,一直等到九点多钟,她公寓里侍者的电话来了。
我问他:
“陈小姐回来了吗?”
“回来了。”
“你请她来听电话。”
“先生,陈小姐喝醉了。”
“你怎样说?”
“陈小姐喝醉酒了,已经睡在床上。”
“那么,她怎么回来的?”
“两位先生送她回来的。”
我丢了电话听筒,当时真气得说不出话来,随即叫了一部汽车赶到她那里去。
我本不愿去,但是捺不住心头上的火。我那时决意赶去当场辱骂她一顿,随即返身就走,决不和她说第二句话。
赶到了那里,她正躺在沙发上,满房的酒臭扑鼻,好像刚才吐过,大衣也不曾脱,一件丝绒旗袍上淋满了酒渍。
四十四、告别式
亏她那时还能够认识我,一看见我进来,便对我说:
“对不起你,倒一杯漱口水给我。”
我那时真不愿意睬她,但是看她倒在沙发上那种疲惫的样子,眼睛红着,张开了嘴一声一声的喘气,却觉得又可恨又可怜,便沉默着用玻璃杯倒了一杯冷水给她。
她接过去漱了几口,接着又吐了起来,连眼泪都吐得流下来。
她的手帕早湿透了,我走过去拍下了一块面巾挪到她的身上,站在一旁沉默着。
她像是认识我,又像不认识我,向我苦笑,颤声向我说:
“对不起你,你请坐。我喝醉了,谢谢你。那边橱里有桔子,请剥一个给我。”
我走过去,拿出了一只美国桔子,找了一柄小刀切了开来。她像沙漠中断了水的旅行者一样,接着就贪婪的往嘴里送,一连吃了三片,才停下来叹了一口气:
“你这人真好。”
我看她醉得这样糊涂而且可怜,当时便忍住了气说:
“废话少说!你脱了衣服到床上去睡!”
“谢谢你,我走不动,你抱我过去罢。”
这真是惹上来的麻烦,我只好去揭开了床上的被单,替她脱了鞋子,脱了大衣和旗袍,抱了她过去。
她将头紧靠了我,问我:
“你怎么会来的?”
“你还认识我吗?”
“我虽然喝醉了酒,心里却是明白的。”
她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用手捶着自己的额角:
“我头痛得要裂开了!”
“谁叫你喝酒的呢?”
“都是为了你呀!”
“都是为了我吗?”
我听了这话,当时的怒气再也忍不住了,我用力将她的肩膀一扳,使她的脸转过来向了我,望着她醉眼矇眬的红涨着的脸,我厉声的问她:
“你说,怎样是为了我?难道我叫你喝醉酒的吗?”
她用手推着我的手:
“松了手,我头痛得厉害。你听我说,他们因为从今天以后我不和他们来往了,说要留个纪念,请我喝一杯酒,做个告别式。你一杯,他一杯,人多口杂,我又说不过他们,他们又不放我走,一杯一杯,又是威士忌,又是白兰地,我推辞不掉,于是便喝……”
说了一半,她眼睛渐渐的蒙起来,竟睡熟了。
我那时站在一旁看着,真是又可气又可笑。她的手还握着我的手,手掌热得厉害。我只好给她将被盖好,松脱了自己的手。
四十五、蓝布衫
那晚我看她睡熟了,料想一时不会醒来,就是醒了也不能多谈什么话,便站在一旁看了一会,给她将一只热水瓶和茶杯放在床前,被上加了一条绒毯,掩上门回来了。
她明天醒来,总会记得来的是我,我当时这样想,就是她酒醉糊涂了,侍者也会告诉她的。
看着她的样子,那晚我只为她可怜,觉得她始终在挣扎着,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都是环境在支配她。她想自主,但是自己的能力太薄弱,外界的引诱太大了。
这事的第二天上午,她叫传者送了一封信给我。这封信后来搬家遗失了,信上大致是这样写着:
昨天因为在公司里不便提到辞职的事,所以约他们出来商量。他们不允许我辞职,我只好说出我的苦哀,说出了你。他们说我要结婚了,便约了许多人来,为我庆祝。我本不喝酒的,但是缠不过他们,喝了几杯,哪知后来竟醉到那样子。
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好,今早深深的懊悔,尽量的哭了一场,但是心里是坦白的,便大胆的写这封信给你。我知道你不会再饶恕我了,我也不敢再要你饶恕。我只有一个请求,如果你昨晚对待我的那种深情还有一分残留的话,便请你当我是个病人,用慈善家的态度来看我一下。
本该自己亲自来向你道谢赔罪,无奈不能起床,而且不敢来,所以便写了这封信。
信上大致这样写着,我当时看了信,便去看她。我觉得她有时虽然可恨,但实在太可怜;我既然爱她,便该真正的帮助她。
这就是我对于她的始终的矛盾,一面觉得她有许多地方不好,一面又没有和她断绝的勇气和决心,有时更会发现自己确是真的爱她,不愿和她分离。
到了她那里,她真的睡在床上,失眠兼酒后的面容,真苍白得怕人,喉咙也沙哑了。我问她何苦这样自暴自弃,她哭了起来。
她说自己的生活真可怜,只有人玩弄她,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