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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元军才开始了攻击。
元军在崖山西山头上架起回回炮轰击船阵中间帝昺的御舰,几炮之后御舰上迅速作出反应,张起了巨型布帘遮挡炮石。效果相当地好,据记载巨石击中布帘,御舰岿然不动。这算是非常规攻击方式,有可能是宋军船阵的选择地点非常欠抽,居然离主动放弃的崖门不太远。不奏效之后,张弘范决定用火攻。
一艘艘满载着柴草的小船被点燃,直冲南宋的船阵。
宋军水兵用长杆抵住火船,不使靠笼。偶有漏网的,涂满了湿泥的船外板还真的顶用,火焰没法立即燃起,随即被南宋水兵用海水浇灭。
相持不下……这么说并不准确,元军根本不必担心宋军有哪怕一点点的进攻。一千余艘木制战船绑在一起,得用什么样的发动机才能推得动?
一座不动的船城,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攻击力!
张弘范决定再一次劝降,他早有准备,随船带来了张世杰的外甥。该外甥三次进入船阵劝降,张世杰不为所动,回答得铁骨铮铮——我知道投降能活命,且能富贵,但忠义之志决不动摇!
公元1279年的阴历二月初六日,元军发起了总攻。那一天乌云密布,海浪汹涌,大海现出了它狂暴的一面。元军水师兵分四路,从东、南、北三面向崖山外的宋军船城进攻。张世杰率众力战,从黎明时分直到黄昏降临,历经涨潮、退潮两个时段,士兵和船阵先后崩溃了。
士兵们疲劳饥渴上吐下泄,加上一整天的剧烈战斗,早已不可支撑。看似坚固的船城只能防守无法反击,永远立于不胜之地,解体只是迟早而已。
元军摧毁了宋军外围的7艘大舰,突入船城内部,到这地步,张世杰才下令砍断大索,各船逃生。这让当时的海面乱成了一锅粥,张世杰本人居然无法接近他最应该保护的对象——帝昺。当时黄昏降临,暮色四合,风雨大作,张世杰遥遥望见帝昺的御舰,隔于形势,他没法亲自去接,只好派人架小船过去。
操船者不顾一切地在无数激烈交战中的战船间划行,奇迹一样地接近了御舰,并且爬了上去。可是无论他说什么,御舰上都不同意。
宰相陆秀夫惟恐来人是元军假冒的,断然拒绝把帝昺交给来人带走。
这种担忧绝对是有必要的,国亡在即,无数可耻的投降者挖空心思想找进身之阶,此时帝昺无疑是最好的投降礼物,怎么能随便就交出去?!
接应者无奈,只好退走。远处停在外围的张世杰无奈,只好率领十余艘战船,保着杨太后,顺着退潮的海水扬帆远逃。
帝昺的御舰孤零零地被围在战场中央,无论怎样都没法脱离了!
当是时,或死或降,别无他路。陆秀夫在黑夜中决定以死殉国,他仗剑把自己的妻子儿女都驱入海中,他的妻子死死拉住船舷不松手,他长叹一声,喝道——“都去!还怕我不来?”
陆夫人松手,沉入了大海。
陆秀夫转身望向年仅8岁的宋帝赵昺,流亡至此已近3年,航海逾万里,所为者何来?难道只是为了活下去吗?!
他抱起了帝昺,对这个孩子说——“国事至此,陛下应为国死。德祐皇帝受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说完,他紧紧抱住他的皇帝,涌身跳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宋帝国至此终于灭亡,不管她是否软弱,不管她是否屈辱,她的最后一位皇帝和宰相,以世间最绝决的方式为她划上了句号。
崖山之役,南宋全军覆灭。据载,第二天凌晨,“浮尸出于海十余万人”。这些人和陆秀夫一样选择了绝决,选择了尊严。
而在远处的海面上,张世杰的船队终于逃出了生天。杨太后听到帝昺的死讯,她抚膺痛哭:“我忍死到今,只为了赵氏一块肉啊,现在没希望了!”她投水自尽,为赵宋殉葬。
张世杰不久后死于一块海上飓风。
至此,流亡小朝廷全体覆灭。后人翻阅这段史书,感叹者有之,摇头者有之,愤怒鄙夷者更有之,比如有人评论说,陈宜中能逃而不能死、陆秀夫能死而不能战、张世杰能战而不能谋……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们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何至于远逃万里,在崖山与敌死拼?
一家一姓的天下历经319年之后,注定了元气尽丧,国家肯定无人。当是时,处上位者注定了只是些或庸碌无才,或无耻贪婪之辈,灭亡是无可避免的。
所争者,只是灭亡的方式。
在这一点上,赵宋之亡,除了陈宜中等无耻之徒外,陆秀夫、哪怕是张世杰都可以无愧于史册后世。崖山之战结束了,除了参战的元军之外,还有一个人全程的亲眼目睹了战斗的整个进程。
文天祥。
文天祥早已被俘。
他被张世杰排挤出小朝廷之后,选择了回自己的老家江西抗元。公元1277年,文天祥率兵于雩都(今江西于都)大败元军,收复了兴国、吉州(今江西吉安)等地。他在兴国建立大本营,江西各地抗元义军四面来投,形势一度大好。
但是他终究是个文官,对瞬息万变的战场准备不足,大胜之余忘了戒备,元朝江西宣慰使李恒,也就是率水军支援张弘范进行崖山海战的那个人,率重兵偷袭兴国,文天祥应战失利,大败至空坑(今江西永丰南)一带。
败退中,队伍零散,文天祥的妻儿、幕僚都被俘虏,他本人因为有义士替身受捕,才幸免于难。
纵遭大败,文天祥仍然百死不回。他收拾残部转战广东东北部的南岭地区。情况越来越险恶,文天祥知道事不可为了,他向小朝廷请求归队,可是张世杰再一次拒绝。
此时此刻,文天祥孤身在外,声名外显,等待他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投降,另一个是败亡。除此以外,别无他途。
能战而不能谋的张世杰,有忠义却无心肝的张世杰!
公元1278年的年底十二月份,文天祥在广东海丰五岭坡被俘,自杀未成,被押往崖山战场。这一路是文天祥的炼狱之旅,身在敌营,睹物思人,如此锦绣山河,统统落入敌手,而他空怀满腔忠义报国之心,却无可奈何,连自己也成了被俘之人。
到崖山战场,张弘范要他写信去劝降张世杰。文天祥冷然相对——我不能救父母,难道还会劝人去背叛父母吗?!
他取过纸笔,录下了不久所写的那首《过零丁洋》诗。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在世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投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替死敌去劝降?张弘范笑了笑,连称“好人,好诗”,命人把文天祥带下去,绝口不提劝降的事。
文天祥随着元军水军出航,近距离亲眼目睹了崖山海战。这对他的摧残是难以想象的,他所竭尽全力,倾尽所有想保存的,就在他眼前毁灭!
崖山海战之后,元军南征大军的全部工作只剩下了一件,找到南宋传国玉玺。这在几天之后,半真半假地完成了,有人宣称,在一具男孩儿浮尸的脖子上找到了它。可这具比玉玺明显更重要的尸体,却偏偏下落不明。除此以外,就剩下了文天祥。
要怎样处置这位忘国宰相?
张弘范在各种庆祝,包括在崖山之畔的山崖陆壁上刻字——“镇国上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之余,还是很想保全文天祥。他觉得,留一文天祥也无关改朝换代的大局,反而更能衬托出元朝开国的恢弘气度,何尔而不为?
忽必烈也这样想,他特意批了份文件下来,说“谁家无忠臣”。命专人押解文天祥去大都。文天祥的北上苦旅开始了,他名扬中华,为华夏千年民族魂的光荣之旅也就此启程。
当年五月,押解队伍进入南安军(今江西大余),文天祥的故乡临近了,他计算时日,估计8天之后会到达老家吉安。他开始绝食,相信8天之后到达时会饥饿而死,他可以饿死桑梓,尽节故里了。可天不从人愿,绝食8天他没有死,而故乡已过。
文天祥决定恢复进食,以便在虏廷从容就义,更有价值。
一路北行,元人并不禁锢文天祥的视听,很多战时讯息一个个传入,文天祥发现他真的成了一个孤单的人。除他以外,扬州、钓鱼城都已经陷落了。
说扬州,李庭芝在误解中赶走了文天祥,随即被元军重兵围困。扬州城在10个月期间弹尽粮绝,城内达到了易子而食的程度,但仍然死战不降。
临安陷落,宋室投降。谢道清和全国州郡发岂有此理归降手诏,元军派人持诏书到城下招降。李庭芝说,我只知奉诏守城,没听说过以诏谕降的!
副将姜才发弩射退来使。
不久,得知元军押解宋恭帝一行赴大都,正途经扬州。李庭芝与姜才率兵4万夜袭瓜洲渡口,试图夺回宋室一行。激战3个时辰仍未成功,只好退回扬州城内。
元军再次拿着谢道清的亲笔诏书到城下招降。诏书云——“今吾与嗣君既以臣伏,卿尚为谁守城?”问得很符合程序,这个世界都是姓赵的,俺赵家都投降了,你还守什么城,这不是在妨碍正常的财产转移吗?
说得多么理直气壮,李庭芝一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他在沉默中一箭射死元军的使者,以行动拒绝投降。至此元军明白只剩下强攻一途了,之后半年之间双方苦战不休,蒙古人在扬州城下围起了一条长墙,以城外之城彻底封锁了扬州。
忽必烈适时送来了最后一次招降信,他许诺只要扬州投降,之前的抵抗、杀使者等行为全部赦免。李庭芝有些心动了,恰好姜才冲出重围,去附近州县筹粮回来,他凛然道——“相公不过忍片时痛而已!”李庭芝幡然悔悟,人生除死无大事,与那片时之痛相比,他们有更在乎的东西。
10个月之后,福州小朝廷任命李庭芝为左相,派使者来召唤。李庭芝命副副手朱焕留守,他与姜才率领7000名士兵北上泰州(今属江苏),准备从那里泛海南下。
李庭芝前脚走,朱焕立即就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