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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5年时间,改革法令涉及帝国的财、政、军各方各面,每走一步都要与所有人为敌,甚至要和小皇帝也唇枪舌剑,这种累法不是每天跑一个马拉松那样简单的。尤其是心灵的压抑,王安石己不再是6年前那个“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的意气风发之人。
他一连上了四封辞职奏章。宋神宗挽留了很久,显得非常有诚意,可最后还是同意了。
为什么还是同意了呢,他不想再改革了吗?不是的,宋神宗一生对强国富民念念不忘,为之竭尽全力,为之英年早逝,在理想上一直未曾动摇。他之所以失败,不在于信念,而是见识、能力上的不足。
失败的种子,就埋在了这时同意王安石辞职时。
在他来想,让王安石暂时离开,有百利而无一害。第一,他顺从了奶奶和妈妈的要求。妈妈说得多么通情达理啊。
“王安石诚然有才,可树敌太多,让他暂时外放,你实在喜欢他,过段时间再调回京,不也一样吗?对王安石本身,也是一种爱护。”
宋神宗认同。现在局面太紧张了,缓和一下是有必要的。同时让王安石回南方调养一下,几个月之后再回来,精神焕然一新,正好投入工作。如果说首相任免,不能太频繁的话,根本不用在意。宋朝官场的特色之一,就是首相来回换。
第二,关于新法,一方面全国推行,一方面由王安石指定接班人接手。比如首相是韩绛,副相是吕惠卿。这两人是新法的核心人物,一个是“传法沙门”,一个是“护法善神”,暂时接替王安石的工作,不是很稳妥吗?
的确很稳妥,王安石也很放心。在他想来,改革己经走上了正常轨道,不管他本人是回来,还是不回来,新法都己经形成规模,只要宋神宗本人坚定,这个趋势必将越来越好,越来越大。
那么就走吧。
宋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四月底,王安石一家轻车简行,悄悄离开了京城开封,没有惊动一个官员和百姓。
飘然而去,不慕浮名,走得非常潇洒。只是他和宋神宗两人都不知道,宋朝就此失去了最后一次振作的机会。来日大难,不仅是宋人就此沉沦,就连华夏民族,也从此一蹶不振。
因为他们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个弱点。
人性的弱点。从概率上讲,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没法真正洞察身边人的心灵。比如赫鲁晓夫与斯大林。
斯大林生前,赫鲁晓夫视其为父,当他死后,赫鲁晓夫立即变身。这样的例子太多了,苏联如此,宋朝也一样。
王安石走后,首相韩绛是一位非常沉稳,很有包容力的人。由他总揽大局,不是要他以出色的领导能力继续改革大业,而是要他来稳定改革派内部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在他之下,才是精明强干,能力超群的吕惠卿。
注意吕惠卿。王安石没走之前,反对派就把他定性为奸邪,甚至于他的位置凌架在王安石之上,按宋史里的说法,是他蛊惑王安石,以超级巧妙的手段支配王安石,进行的熙宁变法。
也就是说,王安石只是个傀儡。
总而言之,他是这样的让人不放心。可是,第一个跳出来窝里斗的变法派人物却不是他,而是曾布。曾布,字子宣,南丰人。他大有来头,其职场寿命、官职都非同小可,甚至对北宋的灭亡都负有直接责任。就算在这时,也是变法派里的骨干力量。
这样的人物,我却一直没提。在最初时介绍熙宁年间与王安石有关的那几位大人物里,也没有他的份,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太让人讨厌了,他不配称为王安石的战友。这并不是说,作为王安石的战友有多荣耀,而是说,他的人品有问题,贯穿一生都有重大缺陷。他位列于宋史的奸臣传里,还真是不冤枉他。
好了,说下他的来历。曾布13岁时变成了孤儿,家里很穷,可是在读书受教育上,他有着得天独厚,和苏轼兄弟差不多的好运。他的哥哥就是唐宋八大家里的曾巩。
有这样的哥哥来当老师,曾布的学问不必怀疑。他进入新法集团后,脑筋超级清醒,第一时间提出了变法的核心问题所在。
他对神宗说,当此变法大计时,皇帝一定要让臣民知道“主不可抗、法不可侮。”要确立威信,不然大臣们不服命令,比如富弼在自己的辖区内不推行青苗法;小臣们随意议论,反正言者无罪。这样的氛围下,根本没法改革。
这样的意见让神宗很惊喜,王安石很喜欢。他平步青云,到王安石第一次罢相时,他是三司使。己经是国家第三把手,堂堂的计相了。这么高的位置,突然间变法领袖离职了,大家想想看,曾布的心情是怎样的?
他怕了。
之所以能爬到现在的位置,都是因为变法。现在王安石倒台了,权力层必将重组,那么他曾布要给王安石作赔葬品吗?不,这绝不行。曾布想了又想,决定重新站队,他要让皇帝知道,他和从前也不一样了。
开封城内这时的矛盾焦点就在“免行钱”和“市易法”上,这两条彻底断了皇族、贵臣财路的新法被疯狂围攻。在王安石离去,变法派空前弱势,最急需团结的时候,曾布选择了向内部开炮。
炮打司令部,攻击的就是掌管市易务的吕嘉问。
吕嘉问,字望之,寿州人。不管他以后怎样,在当时他是一个变法的坚定拥护者。说来这一次被曾布攻击,毛病也就出在了过份积极上。他火上浇油,本就闹得天翻地覆的免行钱,他违反规定,多收了。不过没贪污,而是全部上缴国库。
这么做,明显的是追求业绩,讨领导欢心。
曾布不管这些,只要你是违法就好了。他展开弹劾,直到这一刻,他的真面目才暴露了出来。因为他弹劾的不止是违规的吕嘉问,他的重点是王安石的新法。
——免行钱、市易法这两项法令,自从秦、汉两代以来,连最衰弱混乱的时代里,都没有出现过。他曾布在大街上随便叫住几个人,询问看法,行人居然是流着泪来控诉!
他这么说,惹火了两个人。第一个自然是宋神宗,不管他允许王安石辞职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他本人都是喜欢新法的。证据极端确凿,因为终他一生,都在坚持着新法。
还要别的证据吗?
所以呢,有人攻击吕嘉问没问题,攻击王安石也没问题,但别拿新法说事。尤其是改革集团内部的成员。神宗火了之后,命令由吕惠卿去调查此事。这一次,皇帝可真是找对了人,他怎么就不翻翻老黄历,找一下各位同志历年工作的恩怨关系呢?
吕惠卿早就看曾布不顺眼了,很早的时候,他就认定了曾布和他唱对台戏,一心颠覆他的地位。
那是在改革初期,最紧张的时刻吕惠卿家里出事了,他的妈妈病故,按历必须守孝。可新法的进程不能被耽搁,于是之前叫“置制三司条例司”,后来改成“司农寺”的新法核心部门就换了主管。由曾布暂时代替吕惠卿。
在吕惠卿来想,这只是代替。等他回来后,官职照旧,权力照旧,他还是改革集团里王安石以下第一人。可是在曾布的心里,这就是个机遇。
必须要把握住!
曾布积极参与工作,把吕惠卿做过的工作都升了级。比如吕惠卿殚精竭虑想出了“助役法”,嗯,这不够,他更进一步提出了“免役法”。不管免役法是不是比助役法更好,变得更彻底,在当时的工作范畴里,曾布就徒然间站到了吕惠卿的肩膀上。处处显得比原来的男二号,风光无限的吕惠卿高出一头。这样的事,别说是强悍精明,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吕惠卿,换成随便哪个办公室里的小科长,都没法忍受。
当他守孝期满回到开封之后,敌视的目光就一直盯紧了曾布,只是因为有王安石存在,改革集团一直都笼罩在王安石对事不对人,公平无私的气氛里,才暂时相安无事。
王安石一走,就像仁宗皇帝死后一样,各色人等的本来面目都突然间显露。难得曾布自己找死,送上了门来。吕惠卿按皇帝的命令去调查,那还等什么,公报私仇是件很合法的事。
尤其是以处理变法集团内部叛徒的罪名去办。
吕惠卿出手,立即就让朝廷上下都冒冷汗。与其说王安石是拗相公,从来不听别人的话,是很可恶的。那么吕惠卿是更上一层楼了,他是根本不让别人说话。他比王安石有脾气多了,改革这么多年里,里里外外是凡与新法结仇的,与他本人结仇的,都别想好。
一朝权在手,快意雪恩仇!
先是对内部。曾布、吕嘉问被各打五十大板,一起贬官,到外地反醒去。这让曾布和吕嘉问结成了终生的死仇,再也没法化解。期间曾布飞黄腾达时,吕嘉问一直被打压,等到晚年,曾布失势时,他在吕嘉问的手里抄家治罪。
同时曾布、吕嘉问两人也把吕惠卿恨到了骨头里,变得终身势不两立。这些吕惠卿毫不在意,管它以后怎样,至少在眼前,打压掉这两人,他真正确立了王安石走后的改革派大当家的地位。
对外,吕惠卿做事精明强干的一面全面展示,他先是要求神宗向全国颁布诏书,王安石的离职与新法无关,绝不会开倒车。接着他狠狠地打压了一个叫李师中的人。这人当时的官职是左司郎中、天章阁待制,一个馆阁人员,天天都能和皇帝见面。
于是天天和神宗唠叨,现在天旱啊,现在百姓苦啊,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马上招回司马光、文彦博、韩琦等老臣,让他们重新治国。最起码也要把苏轼、苏辙两兄弟叫回来,这个国家还是得由君子做事,才能有好日子过……
吕惠卿冷眼旁观,手心发痒。好日子,嘿嘿,你先操心自己的好日子吧。还以为是王安石时代,你们说什么都没事吗?李师中被贬出京城,到和州去当团练副使,令当地州府严加看管他。
这只是个开头,他在向四面八方示威,要天下人知道,首相韩绛是个废物,眼下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