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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职怪业俱乐部-The Club of Queer Trades-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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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兹尔·格兰特盯了我一会儿。

“我想,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他说,“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从来没有见过他!”我有点生气地吼起来,“那么,你说他是全英国最邪恶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巴兹尔·格兰特平静地说,“一见到那个人,我就突然在其他人身上发现了清白无辜的光辉。我发现,街上的一般人都在扮演他们自己,可是那个家伙却不然。贫民区的那些人,或许是乞丐、扒手、流氓,可是他们到底有心向善。可是,我却发现那个人一心使坏。”

我忍不住回他:

“可是如果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老大,请看看他的脸。”巴兹尔的叫声吓着了司机,“看看他的眉毛,从他的眉毛可以看出地狱的骄傲。那种骄傲,是撒旦还在天堂担任首席天使时带有的罪行。看看他的胡子,长成那副德性,分明是要侮辱人性。老天爷,也请看看他的头发以及他的帽子。”

我浑身不舒服。

“可是,说起来,”我说,“这实在是狂想——太荒唐了!看看眼前这活生生的事实吧!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你怎么……”

“哦,事实?”他绝望地呼喊,“什么是纯粹的事实?难道你还如此深陷在迷信之中,还紧紧地抱住昏暗的史前祭坛不放——竟然还相信事实?难道,你不肯相信第一印象?”

“嗯,”我说,“第一印象可能比事实来得更不实际。”

“什么!”他说,“这个世界的运转法则,除了第一印象,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更实际的?我的朋友,这个世界的哲学可能建立在事实之上,可是世界运转靠的是精神上的印象,以及气氛。比如说,你以什么标准来雇用一名职员?你会去量他的头盖骨吗?你会去查阅他的健康记录吗?你都是根据事实判断的吗?完全不是!你雇用也许能帮你拯救事业的职员,你拒绝可能监守自盗的职员——你如此决定的根据,都是我所说的神秘的第一印象。这股力量也引导了我,所以我坚决又诚恳地认定,那个在街上和我们并行的家伙是个骗子或歹徒之类的人。”

“你一向能言善辩,”我说,“可是,你说的这些话根本无法立刻证实。”

巴兹尔跳起身,随同摇摆的车身一起摇晃。

“我们下车跟踪他,”他说,“我跟你赌五英镑,事情一定会如我说的往下发展。”

我们立刻从车顶走下,奋力一跳,跑离了街车。

那个留着一头鬈曲的银发,长着一张东方人那样鹅蛋脸的男人又继续走了一阵子,长大衣的衣摆在他身后飞扬,十分抢眼。不一会儿,他就离开光天化日的大马路,突然拐进一条暗巷,我们静静地跟上。

“像他这种人,竟会在这里拐弯,真是奇怪!”我说。

“你说什么样的人?”我的朋友反问。

“唉,”我说,“一个带着那种表情、穿着那种靴子的人啊。老实说,世界这么大,他偏偏在这个肮脏角落出现,我真是想不透!”

“哎,当然喽。”巴兹尔不再多说。

我们继续前进,直盯前方。眼前体面的身影,像是一只黑天鹅,偶尔在间歇出现的煤气灯光下现出剪影,可是却又随即溶入黑夜之中。每盏灯间距颇长,雾气也渐渐笼罩这个城市。因此,经过一盏又一盏路灯的我们,步伐更快、也更机械化了。可是,突然间,巴兹尔像是马被勒住缰绳般地停下来,我也跟着停步了。原来我们差点撞上前头那个男人,眼前的一片漆黑,正是他黑色的身影。

本来,我以为那个人会转身瞧瞧我们。不过,虽然我们和他之间的距离不过一码而已,他却不知道我们在后头跟着他。走到一条不知名的暗巷中,他伸手在一扇又矮又脏的门上敲了四下。矮门缓缓开启,透出一线煤气灯光,划破了黑暗。我们在后面专注偷听那人和开门的人说了什么话,可是他们之间的谈话非常简单扼要,不知所云。我们这位消瘦的跟踪对象,交出了一份像是纸张或卡片的东西,他说:

“马上办吧,叫辆车。”

这时屋子里头传出低沉的人声:

“你来啦。”

矮门“喀啦”一声合上,我们眼前又是漆黑一片了。那位绅士大步离去,我们也大步跟随,全托路灯的帮忙,我们顺利穿过伦敦大街小巷组成的迷宫。虽然只是傍晚五点,寒冬雾气中的伦敦却像是在午夜。

“居然穿着真皮靴子走了这么远!”我喃喃自语着。

“我不太确定,”巴兹尔暗道,“我们大概来到伯克利广场了吧。”

我努力让视线穿透夜雾,想要弄清楚方位。犹豫了大约十分钟,我才相信他说的话。我们所在的地方,正是繁华热闹的伦敦城中最无趣的地带,甚至比乏味的贫民区更没意思。

“真不可思议!”我们才走进伯克利广场,巴兹尔·格兰特就这么说。

“有什么不可思议?”我问他,“我还以为你又要说:‘这一切理所当然’。”

“他会走过昏暗的街道,”巴兹尔回答,“我并不觉得奇怪。他会来到伯克利广场,也不是怪事。我想不通的是,他竟然去拜访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什么善良的人?”我诧异地问。

“时间的运转,真是奇妙啊。”他又漫不经心地离题了,“如果我说我已经忘了昔日身为法官、身为公众人物的时光,那就太虚伪了。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生活,回想起来,真像是一部小说啊。只不过十五年前,我和现在的罗斯伯里爵士一样,对这座广场了若指掌。我那时的眼力,比那个拜访老博蒙的家伙还来得要好。”

“谁又是老博蒙了?”我气急败坏地问。

“一个最最善良的人,法克斯坞的博蒙爵士。你不知道他的大名吗?他为人诚实,身为贵族,却比苦力、社会学者、无政府主义者做的实事更多,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总之,他是个哲学家,也是个慈善家。不消说,他的头脑是有那么点问题。时下崇拜新奇和进步的风气,着实害了他!他把任何古怪时髦的玩意都当成进步。如果你向他提议吃下自己的祖母,说吃下祖母比举行火葬更能保障卫生和公众利益,他也会赞成你把祖母吃下去。只要你进步的速度够快,他不会计较这进步是会将你导向星辰还是魔鬼。也因此,他的家里总是充斥着一大堆新鲜的文学或政治创见。在他家里,留长发的宾客,是为了浪漫;蓄短发的宾客,则是考虑卫生;宾客用脚走路,是为了让双手好办事;如果改用双手走路,就说是为了让两脚休息。在他家中流连不去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大都是傻子;可是,这些人,也包括他自己在内,又几乎都是好人。所以,看见一名罪犯闯入博蒙家,自然会让我吃惊了。”

“老兄,”我坚定地说,在地上跺着脚,“这件事的真相非常简单。就套用你平时华丽的辞藻吧,你这个人的脑筋就是有一点‘轻微的毛病’。你在马路上见到一个陌生人,只不过凭他的眉毛,就可以搬出一大堆理论。接着,他只不过去了一个老实人的家里,你就把那个人当做小偷一样!这件事真够诡异了!巴兹尔,承认我说的话吧,乖乖跟我回去。虽然人们现在还在喝下午茶。可是我们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再晚的话,我们就要耽误晚餐了!”

在晦暗光线中巴兹尔的眼神像灯火般闪着。

“我本来以为,”他说,“我早就克服了虚荣心呢……”

“你现在究竟想要干吗?”我了吼起来。

“想要干吗?”他也对我叫,“当一个小女孩穿上新衣服的时候,她想要干吗?当一个小男生当着班长的面和人对骂,他又想干吗?这就是我所要的——我想让别人知道,我是个很棒的家伙。你在头上戴帽子,是再也自然不过的事,如同我对那个坏蛋的看法,也是绝对正确的。你说我的看法经不起考验,可是我却觉得经得起。我要带你去见我的老朋友博蒙,毕竟认识他是件愉快的事。”

“你真的要——”我开口问。

他冷静地说:“我们没有盛装就上门拜访,的确是该说声抱歉。”

我们穿越迷雾中的大广场,走上黑色石阶,摇了门铃。

一位身穿黑白相间制服,面容严肃的仆人前来为我们开门,一听到我朋友报出名号,他的态度就由惊愕转为敬慕。他很快把我们引进屋内,脸色红润的白发主人也迅速出来迎客。

“我亲爱的老朋友,”他一面喊道,一面紧握着巴兹尔的手,“我有好几年没见到你了!你是不是……呃,”他很热情地问,“是不是待在乡下?”

“倒也不尽然。”巴兹尔笑答,“亲爱的菲利普,我早就辞去公职,恬淡自得地退隐好一阵子了,希望我不算是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这位热诚的绅士又叫起来,“你来得正是时候啊!你可知道,现在谁在我这里?”

“我可不知道。”格兰特严肃地说道。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客厅里正传出一阵狂笑。

“巴兹尔,”博蒙爵士煞有其事地宣布,“我正在招待温波尔呢。”

“谁是温波尔啦?”

“巴兹尔!”他又嚷起来,“你一定是在乡下住太久了!你大概是住在地球的另一端吧!还是住在月球上?如果你没听过温波尔,大概也没听过莎士比亚吧?”

“关于莎士比亚的身份,”我的朋友平和地说,“我只知道他不是弗兰西斯·培根,他倒很可能是苏格兰人的玛丽皇后,至于温波尔究竟是谁——”

房间里的狂笑再一次打断他的话。

“温波尔!”博蒙爵士狂喜地说,“你没听过这位当代第一才子吗?老家伙,和他谈话,就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不是一般的艺术品,而是伟大的旷世杰作,就像是米开朗基罗的雕塑一样。亲爱的朋友呀,他的言辞,听起来就像子弹,可以把人打死!他的话是致命的,他的话是——”

房里又响起一阵喜滋滋的大笑,这时,里头走出一名喘着气、满面通红的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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