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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皮果提先生怀着那种热情提到他宠爱的人时真让人愉快。他仿佛又站在我面前了,他那毛乎乎的大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爱心和骄傲而发光,我没法形容这一切。他诚实的眼睛冒着火花而亮闪闪的,好像它们的深处被什么灿烂的东西撩动着。他宽广的胸膛因为高兴而一起一伏。由于热诚,他两只有力的大手握在一起,为了加重他说的,他又挥动着右臂(在我这个小人儿看来,那就像把大锤子)。
汉姆和他一样热诚。要不是斯梯福兹冷不丁地进了屋而使他们不好意思,我敢说他俩还会说许多关于小爱米丽的话。见我站在屋角和生人说着话,斯梯福兹本正在唱歌也不唱了,并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儿,小科波菲尔!”(因为一般这不是做会客室用的)于是他就从我们身旁经过往外面走。
我不能确定,当时是因为有一个斯梯福兹这样的朋友自豪,还是迫切想解释我如何有皮果提先生这样的朋友,反正在他往外走时我叫住了他。天哪,过了这么久,我还记得那么清楚——我礼貌有加地对他说:
“不要走,斯梯福兹,对不起。这两位是雅茅斯的船家——非常善良的好人——他们是我保姆的亲戚,从格雷夫森德来看我的。”
“哦,哦!”斯梯福兹转过身说,“很高兴能见到他们。你们二位好。”
他举止里有种潇洒,那是快乐优雅的举止而不是傲慢,我仍然相信他举止中还有种魅力。由于他的这种举止,由于他旺盛的活力,他悦耳的声音,他英俊的脸和好看的身材,还有他与生俱来的吸引力(我想很少人有这种吸引力),他有一种魅力,我相信;而人的天性中的弱点正是向这种魅力屈服。没什么人能抗拒这种魅力。所以,我看到他俩多么高兴能和他在一起,而且很快就对他敞开了心怀。
“请你一定让她们在家里的知道,皮果提先生,”我说,“在信上告诉她们说斯梯福兹先生对我很好,如果没有他,我在这里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胡说!”斯梯福兹笑着说,“千万别告诉她们这种事。”
“如果斯梯福兹先生到了诺弗克或萨弗克,皮果提先生,”我说,“只要我在那地方,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带他去雅茅斯看你的那所房子,只要他愿意去。斯梯福兹,你决不曾看过那样好的房子。那是用一条真正的船做的!”
“用一条船做的,真的?”斯梯福兹说,“对这样地地道道的船家来说,那真是再好不过的房子了。”
“是这样的,先生,是这样的,先生,”汉姆咧嘴笑着说,“你说对了,年轻的先生。卫少爷,先生说得对,地地道道的船家!嗬嗬,他也真地地道道呀!”
皮果提先生的高兴劲不下于他的侄子的,不过出于谦虚他没这么大叫大嚷地表示出来罢了。
“好吧,先生,”他鞠了一躬,边笑着把领巾往怀里掖边说,“谢谢你,先生。谢谢你!在我们那一行里,我是卖力干的,先生。”
“最棒的人也不过如此了。皮果提先生,”斯梯福兹说。他已经知道他的姓了。
“我敢说,你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先生,”皮果提摇摇头说,“你干得真好——好极了!谢谢你,先生,我感谢你对我们的热情。我是个粗人,先生,可我直爽——至少,我希望我直爽,你明白。我的房子没什么好看的,先生,不过如果你和卫少爷一起来看它的话,那完全可以由你支配。我真是一只卧妞,是的,”皮果提先生想说的是蜗牛,比喻他走得很慢,因为他每次说完一句话就想走,却不知怎么地又回来了,“不过,我巴不得你俩都好,我巴不得你俩都快乐!”
汉姆应了那句客气话,于是我们用最热情的方式和他们分手了。那天晚上,我差点忍不住要向斯梯福兹谈起漂亮的小爱米丽,可我太不好意思去提到她的名字,也怕遭他讥笑。我记得,我很不安地把皮果提先生那句“她要变成一个大人了”想了好久,不过我最后断定那话是没什么意思的。
我们乘人不注意,把那些介类,或像皮果提先生那么谦虚地称作“海味”的东西转运进寝室,那天晚上大吃了一顿。可是特拉德尔没福气消受,他太不幸了,连和别人一样平安吃下这顿晚饭都不成。半夜他病了——他太软弱了——病因是螃蟹;吃下黑药水和蓝药丸后(据父亲行医的丹普尔说那药力足以破坏一匹马的体力),他又挨了一顿棍子并被罚背六章希腊文圣经,因为他不肯招供。
那半年的其它日子在我记忆中是一片混沌,只记得是日复一日为我们的小命挣扎努力;夏天逝去,季节转换,严寒的早晨,我们被铃声唤起床;夜晚,在那清冷清冷的气息中我们就寝;晚上的教室灯光黯淡,炉火无温,早上的教室则像一个巨大的颤抖着的机器,总是那样依次变来变去的炖牛肉和烤牛肉,炖羊肉和烤羊肉;一块块的黄油面包;卷了角的课本,开了裂的石板,泪水打湿了的抄本,挨棍子,挨界尺,剪头发,下雨的星期天,板油夹的布丁,还有无处不在的那脏兮兮的墨迹。
可我记得很清楚,经过一段好长的日子后,放假的日子不再是一个固定的小黑点而是一点点朝我们走近,变得越来越大。我们先计算月份,继而计算星期,再而计算日子;我于是怕会不让我回家。当我听斯梯福兹说已来通知让我回家了。我又怀上一种在动身前摔断腿的朦胧不安。终于,放假的日子由下下个星期而下星期,又由后天而明天而今天而今晚。那天晚上,我上了雅茅斯的邮车,我回家去了。
在雅茅斯的邮车里,我时睡时醒,并做了许多关于这一切的梦。但每次醒来,窗外的地面已不是萨伦学校的操场了,耳边响起的也不是克里克尔先生对特拉德尔发出的声音,而是车夫吆喝马的声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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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我的假日
特别快乐的一个下午
天亮之前,我们来到邮车当停的那家小旅店(那不是我那个侍者所在的旅店),我被带进一间很可爱的小小卧室里,门上用油漆写着“海豚”两个字。虽说在楼下火炉前喝了给我的热茶,我仍然很冷,我知道;所以我很高兴能上海豚的床,用海豚的毯子把我从头到脚裹住入睡了。
早上九点,车夫巴吉斯要来接我。我八点便起床,在指定时间前做好准备等他。由于晚上没睡足,我有点头昏。他接待我的样子就像我们分手不过是五分钟前的事,好像我只是去旅店兑换了零钱或干类似的事。
我和我的箱子上了车后,车夫也就座了,那匹懒洋洋的马又用它那惯有的步子拉我们上路了。
“你看上去气色挺好,巴吉斯先生,”我说,心想他听了会很高兴。
巴吉斯先生用袖口擦了擦脸,然后看了看袖口好像是想在那上面看到他的好气色;可他对我讨好未作任何回答。
“我转达了你的口信,巴吉斯先生,”我说,“我给皮果提写信了。”
“啊!”巴吉斯先生说。
巴吉斯先生干巴巴地答应着,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那么写对吗,巴吉斯先生?”我犹豫了一小会后问道。
“怎么了,不对。”巴吉斯先生说。
“不是那句话吗?”
“那话是对的,也许,”巴吉斯先生说,“可到了那儿就完了完。”
由于我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就重复他的话问道;“完了完,巴吉斯先生?”
“没结果呀,”他解释道,一边斜瞥了我一眼,“没回信。”
“你想要个回信,巴吉斯先生?”我睁大了眼问,因为这对我说可是新鲜事了。
“一个人说他愿意时,”巴吉斯先生又把眼光缓缓投向我说,“那就等于说,这个人等着一个回信呀。”
“哦,巴吉斯先生?”
“哦,”巴吉斯先生的眼光又落到马耳朵上了,“从那时起,那人就在等一个回信。”
“你把这点告诉她了吗,巴吉斯先生?”
“没——有,”巴吉斯先生想了想说,“我不打算去把这告诉她。我和她说过的话通共不过六句。我不打算去把这告诉她。”
“你愿意我把这告诉她吗,巴吉斯先生?”我迟疑地问。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这么说,”巴吉斯先生说着又慢慢地看了我一眼,“巴吉斯在等一个回信。你说——叫什么?”
“她叫什么?”
“嗯!”巴吉斯先生点点头说。
“皮果提。”
“教名呢?还是姓?”巴吉斯先生道。
“哦,这不是她的教名,她的教名是克拉拉。”
“是吗?”巴吉斯先生说。
似乎这一切使他发现有许多值得思考的东西,他于是坐在那儿沉思,并小声吹着口哨,就这样过了一小会儿。
“嘿!”他终于又说道,“你说,‘皮果提呀!巴吉斯在等一个回信呢!’她也许会说:‘什么回信?’你说,‘对我给你说的那句话的回信呀。’‘那是什么话呀?’她说。‘巴吉斯愿意,’你就说。”
一边这么巧妙地指导我,巴吉斯先生又一面用胳膊肘对我腰部重重地碰了一下。然后,他又按老样子地低头看着马。有那么半个小时里,他没对这事再说什么,那以后才从口袋里掏出支粉笔,在车篷里写上“克拉拉·皮果提”几个字,显然是作为他个人备忘录用的。
啊,那是一种多么奇特的感觉啊——当你回那个已不再是真正的家的家时,当回到那里发现所见到的一切都使我想起旧日那个快乐的家、而那旧日的家却已是一个不再现的旧梦了!母亲、皮果提和我彼此亲热友爱而无外人插在我们中间的日子又历历在目了,使我伤感,我竟不知道我是不是为回到家而高兴呢,还是愿意呆在外面和斯梯福兹厮伴而忘掉它。可我还是到了,不一会就来到那幢住宅前。那儿的那些叶落尽了的老榆树在抖峭中向我摇摆它们的那些手,那儿的那些旧鸦巢在风中一片片地吹散飘去。
车夫把我的箱子放在花园门口就走了,剩下我在那里。我沿小径向屋子走去,一面盯着那些窗子,每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