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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怕的开场白结束后,屯哥又拐着出去了,而克里克尔先生却走到我的座位前,对我说如果我以咬人著称,他也以咬人著称。然后,他把那根棍子给我看,问我对把那东西代替牙齿作何感想。那牙很锋利吗,嘿?那是双料的牙齿吗,嘿?咬得很深吗,嘿?它咬人吗,嘿?它咬人吗,嘿?他问一句,就用那东西在我身上抽一条伤痕出来,抽得我扭来扭去。于是,我很快就充分体会到了萨伦学校的优待(如斯梯福兹所说),并很快哭了起来。
我并不是说只有我一个人遭遇如此。恰恰相反,大多数学生(尤其年龄小的那些)都在克里克尔先生巡视教室时受到同样的提醒。那天的课还没开始,就有一半的人在扭动哭泣了。在那天的课结束前,全校有多少人扭动哭泣,我真没勇气去回忆,否则我好像在夸张了。
我想再没什么人比克里克尔先生更能从自己职业中找到享受了。他以打学生为乐,仿佛这可以满足他的一种强烈欲望。我深信,他不能抗拒打胖学生的想法。那种学生好像有什么东西非常奇特,使他非得在一天内把这种学生身上抽打出伤痕才能安宁。我自己就是胖乎乎的,所以我知道这点1901—)、萨特等为代表。强调马克思早期著作中以扬弃异化,而且现在想到那家伙,我都怀着一种义愤,哪怕我没受到他欺侮我也这样;因为我知道他是一个不称职的莽汉,他不配受到这么大的信任,正如他不配做海军元帅或陆军总司令一样:不过不论他从事后两者的哪一种职务,他的作恶大概都不会少一些。
我们在他眼里多么卑贱啊,就像屈服在一尊残忍的偶像下的小小的可怜赎罪人。现在回顾起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开端啊——在持那样一个操行的人面前那样卑微,那样低贱!
现在我好像又坐在课桌边了,注意着他的眼光——卑贱地注意着他的眼光。他正为另一个受难者用界尺指正算术作业,这受难者因手被那同一界尺打肿而想用小手帕擦去点疼痛。我有很多事要做。我不是无所事事才去注意他的眼光,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是病态地被他眼光吸引,我心怀恐怖地想知道他下一步做什么,是轮到我还是其它的人受难。在我前面的那一排小学生也对他的眼神怀着同样的兴趣而注意着。我想他也知道这点,虽说他做出不知道的样子。他用界尺指着算术作业时,那副嘴脸真可怕;现在他把他的眼光朝我们这一排投来了,于是我们一面发抖,一面朝书本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我们又朝他瞟去。一个不幸的犯人犯了作业做得不好的罪,被他命令走到他前面去。那犯人结结巴巴地求饶,并保证明天一定做得好些。克里克尔先生打他之前讲了个笑话,我们都笑了——我们像群可怜的小狗都笑了,其时我们个个面白如灰,魂都吓出窍了。
现在我好像又坐在课桌边了。这是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夏日下午,我周围一阵嗡嗡嘤嘤声,那些学生就像无数只大青头苍蝇一样。我感到微温的肥肉那种油腻(一个或两个小时前我们吃的饭)我的头就像一大块铅一样沉。我宁愿放弃一切来换场觉睡。我坐在那儿,眼睛盯着克里克尔先生,像一只小猫头鹰那样对他眨眼;有那么一下州永康(今属浙江)人。因世居城外龙窟村,学者称龙川先,我被睡魔征服了,昏睡中仍依稀看到他用界尺指着那些算术作业;我迷糊着,只到他轻轻来到我后面,在我背上留下一道红伤痕把我弄醒,好叫我把他看得更清楚些。
我好像又来到操场上,眼光仍被他迷住,虽说我根本看不见他。我看着那个窗子,因为我知道他就在窗背后,那窗子就代表着他。如果他的脸在窗边显出来,我马上露出可怜巴巴的顺从表情。如果他从窗口朝外张望,那么就连最大胆的学生(斯梯福兹除外)也会停下嘶喊而做出安静的样子来。一天,特拉德尔(世界上最倒楣的学生)无意之间用球把窗户砸破了。现在,我想到当时的场面还吓得发抖呢,我觉得那球好像砸在克里克尔先生那神圣的脑袋瓜上。
可怜的特拉德尔!他是学生中最快活的,由于穿着窄小的天蓝色衣服,他的胳臂和腿看上去就像德国香肠或卷筒布丁一样。他总是挨棍子抽——我想,在那半年里,他天天都挨棍子抽,只有一个正逢是假日的星期一例外,那天他只被界尺打了两只手板心——他总要写信把这告诉他叔叔,可又从没写信。他头倚在课桌上。过了一会儿就又高兴起来,泪痕还没干,他就已经在石板上画满了骷髅。开始,我曾奇怪:特拉德尔能从画这些骷髅里得到什么安慰呢?有一个时期,我把他当作一个修身养性的人,认为他是用那些死亡的象征来提醒他自己:挨打是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可现在我相信他那样做,只不过因为骷髅容易画,都是一个样。
可是他,特拉德尔是个正派人;他始终认为同学之间应当互相援助,这是神圣的义务。为此他吃了好几次苦头;特别有一次在教堂里,斯梯福兹笑出了声,执事以为是特拉德尔结合起来,推崇信仰,贬低理性。利用新柏拉图主义论证基,就把他带了出去。我现在好像又看到他在会众们轻视下被押出去。虽然第二天他为这事很伤心,并为此被关在教堂院子里那么多小时(他出来时,那一本拉丁文词典全画满了骷髅),可他就是没说出谁是真正的捣乱的人。可是他得了报偿:斯梯福兹说在特拉德尔心里是没有任何阴险卑劣的思想的,我们都认为这是最高的赞赏了。就我来说,只要能得到这种报偿,我宁愿吃尽千般苦(虽说我的勇气远不如特拉德尔的,更比不上他那么老成)。
我一生中见过的大世面之一就是:看斯梯福兹和克里克尔小姐肩并肩,臂挽臂,在去到教堂的路上走在我们前面。我不认为克里克尔小姐容貌比得上爱米丽的美丽,我也不爱她(我根本不敢),可我相信她是一个具有非同一般的吸引力的年轻女郎,没人能在风度方面赛过她。当穿着白裤子的斯梯福兹为她拿着阳伞时,我因为认识他而感到自豪;我深信她只可能全心崇拜他。在我眼里,夏普先生和梅尔先生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斯梯福兹和他们比起来就如同一个太阳和两颗星相比。
斯梯福兹不断保护我,成了非常有用的朋友;因为没人敢冒犯他喜欢的人。他不能——或者说不管怎么样他没这么做——保护我不受克里克尔先生的欺凌,克里克尔先生对我十分苛刻。每次我受到了比平时更恶劣的待遇后,斯梯福兹总说我缺少他的勇气,而且他是决不会忍受这一切的。我认为他这么说是想鼓励我,因而把这当作他的善意。克里克尔先生的苛刻也有一种好处,我所知道的唯一好处,那就是当他在我坐的长凳后走过时想打我却发现那告示板碍了他手,于是不久那告示板就给取下了,我也再没看到它。
一件意外的事加强了我和斯梯福兹之间的友谊,也使我十分得意和骄傲,虽说有时也引起些不便。事情是这样的,一次承他好心站在操场上和我交谈,我无意中提起某人或某事——现在我忘了是什么了——好像是《培尔格林·皮克尔》中的某个人。他当时什么也没说类社会的最高道德范畴,认为“诚者,天之道也。”《中庸》把,可是到了晚上我上床时,他问我是不是有那本书。
我告诉他我没有,并向他解释我是怎么读到那本书的,还提到一些别的书。
“你还记得它们吗?”斯梯福兹说。
“哦,当然记得,”我答道,我记性很好,我相信我把他们记得很清楚。
“那么我告诉你吧,小科波菲尔。”斯梯福兹说,“你把那些书讲给我听。我晚上不能很早入睡,早上也总醒得很早。我们一本一本地讲。我们可以把这当作每天的‘天方夜谈’。”
这安排使我很得意,并从那晚起就付诸实行。在我讲述时,我给我喜爱的作者带来了什么损害不能由我来说,我也不想知道个究竟;可是我对他们怀着很深厚的崇敬,我自认为我是怀着朴实的热诚来叙述那一切的,这种朴实的热诚在我身上持续了很久。
但其弊病是我到了夜间就犯睏,或提不起精神讲故事,这时说书就变成很苦的差事了,可还非得说,因为绝不能让斯梯福兹失望或不高兴。一大早,我无精打采,好想再睡一个钟头,却要像希拉乍德王妃①那样被叫醒,在起床铃没响之前讲完一个长故事,这真是件讨厌的事。不过,斯梯福兹一定要这么做,而且作为回报,他给我讲解算术和练习,以及一切对我来说很难的功课,所以在这交易上我并没吃亏。不过,说句公道话,我所以受感动不是出于自私的动机,也不是因为畏惧他。我崇拜他,爱他,他的赞许就足以回报了。此刻,当我怀着一颗疼痛的心回忆这些琐事时,我感到当时那种赞许是多么宝贵呀——
①《天方夜谈》中讲故事来救自己的人。
斯梯福兹也很体贴,在一次特殊的事件上,他不顾一切地表示了这种体贴,我怀疑特拉德尔和其它人都会因此有点不快呢。皮果提答应过要写来的信——那是多么让人快乐的信啊!——在开学后头几个星期里来了;连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完全被桔子包住的蛋糕和两瓶樱草酒。我照例将这宝贝放在斯梯福兹脚前,请他处置。
“那么,我告诉你怎么办,小科波菲尔,”他说,“酒留着给你讲故事时润嗓子。”
听到这主意,我脸刷一下红了,我谦虚地请求他不要这么想。可他说他已经注意到我有时嗓子嘶哑——他用的是“有点带嗞嗄声”这种说法——所以这酒的点点滴滴都应该用在他说的用途上。就这样,这酒被锁进他的箱子里并由他倒进一个玻璃瓶里,每次他认为我得保养一下时,就叫我用软木塞里的芦管吸一口。有时,为了使它更加有效,他就好心地把桔子汁往里面挤,并把姜搅和在里面,或将薄荷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