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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乐,却又不用躲避被它唤醒的其它记忆。当那全部乐音中有她——我生命中的吉祥天使——可爱的旋律时,我又怎么会回避呢?
“你自己呢,爱妮丝,”我慢慢说道,“给我谈谈你自己吧。
你几乎一点都没对我说你这么久以来的生活呢!”
“我有什么说的呢?”她容光焕发的脸上布满微笑地说道,“爸爸很平安。你在这儿看到我们了,我们安安静静地生活在我们自己的家里;我们的忧愁消除了,我们的家庭又回到了原样;亲爱的特洛伍德,知道了这个,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都知道了,爱妮丝?”我说道。
她带着一丝不安地望着我,显得吃惊。
“再没别的什么了,妹妹?”我说道。
她脸上褪去的红晕又回来了,然后再度褪去。她微笑了;
我觉得那微笑中含有一种无言的悲哀。她又摇摇头。
我本想引她谈我姨奶奶暗示的那问题,因为我虽知道明白那秘密会令我痛苦,可我要磨炼我的心,尽我对她的责;但是一见她这么不安,我就不去谈那问题了。
“你有很多事要做吧,亲爱的爱妮丝?”
“我学校的事?”她又神情泰然地抬起眼睛说道。
“是呀,学校的事很辛苦吧,是吗?”
“那种辛苦是那么让人愉快,”她回答道,“用辛苦两个字来形容它,似乎对它不起呢。”
“凡是好事于你都不难。”我说道。
她脸上的红晕又一度复来而复去。当她低下头时,我又一次看到那同样悲哀的微笑。
“你可以等到爸爸回来,”爱妮丝高兴地说道,“和我们一起度过一个白天吧?也许你可以在你自己的卧室里睡吧?我们总把那卧室叫做你的卧室。”
我不能那样,因为我已答应过姨奶奶要晚上骑马回她那里,可我一定尽兴地在这里度过整整一个白天。
“我还得做一会儿的囚犯呢,”爱妮丝说道,“不过这儿有的是旧书,特洛伍德,还有旧的乐谱呢。”
“连那些花也还在这里,”我朝四下看着说道,“也许还是那种。”
“你在国外的日子里,”爱妮丝笑着接过去说道,“我喜欢让一切都保持我们还是孩子时的那样子。因为,我觉得那时我们很幸福。”
“我们那时的确很幸福!”我说道。
“一切能使我想起哥哥的小玩艺都是我喜欢的伴侣,”爱妮丝用她热诚的目光高高兴兴地看着我说道。“连这个”,她把依然挂在她腰上的那个装满钥匙的小篮子指给我看,“似乎也叮叮当当响着老调儿呢!”
她又笑了笑,就从她先前进来的那门出去了。
我的任务是用宗教的精神来守护这姐妹的感情。这是我留给自己的一切了,也是一种珍宝。如果我动摇了这神圣的信任和习惯的基础——正是在这基础上那姐妹的感情才被交托给我的——那么我就会失去这感情,永远也不可复得。我非常重视这点。我越爱她,就越不能忘记这点。
我到街上散步。我又看见了我的老对头,就是那个屠夫,他现在是个地方民团的治安人员了,他的指挥棒就挂在肉店里;由于看到了他,我就去看我当年和他交战的地方,在那里我又回想起谢福德小姐和大拉金斯小姐,还有所有那些当然没有结果的爱情、旧日的喜好和憎恶。除了爱妮丝,当年的一切都已随时间逝去了。只有她一直是我头上的一颗星,越来越亮,越来越高。
我回来时,威克费尔德先生已从他的一个花园回家了。那花园在城外两英里左右的地方,现在,他几乎每天去那里管理。我发现他确实像我姨奶奶所说的那样。当我们同半打左右的小女孩一起坐下进晚餐时,他似乎是墙上他那英俊肖像画的一个影子了。
我记忆中那安静地方又充满了昔日的详和安宁。晚餐后,因为威克费尔德先生不再喝酒了,我也不想喝。我们便都去了楼下,爱妮丝和她的小学生在那里唱歌、做游戏、做功课。喝过茶后,那些孩子离开了我们,我们三人就坐在一起,谈起了往事。
“我过去,”威克费尔德先生摇摇白发苍苍的头说道,“干了许多让我悔恨的事——非常让我悔让我恨的事,特洛伍德,你知道得很清楚的。不过,就算我可以把过去勾消,我也不会那样干。”
看到我身边他这张脸,我不难相信他的话。
“我要那样的话,就会勾消那忍耐、忠诚、孝心和天真的爱心,不!哪怕我忘掉自己,也不能忘掉这一切!”他又说道。
“我了解你,先生,”我温和地说道,“我尊敬那岁月,一直都尊敬。”
“可是没人知道,连你也不知道,”他接过去说道,“她做了多少,忍了多少,她怎样努力挣扎过。亲爱的爱妮丝呀!”
她恳求似地把手放到他胳臂上,请他不要再说下去。她的脸非常苍白。
“好了,好了!”他叹了口气说道。我这时看出,他把和我姨奶奶告诉我的事有关的那些让她受过或仍在忍受痛苦的事放开到一边了。“嘿!我还没把她母亲的事告诉过你呢,特洛伍德。有谁对你说起过吗?”
“从没有呢,先生。”
“事并不多,但其中痛苦很多。她违背了她父亲的意愿而嫁给了我,于是他和她断绝了关系。在爱妮丝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前,她请求他原谅她。可他心肠非常硬,而她的母亲又早去世了。被她父亲拒绝后,她的心伤透了。”
爱妮丝靠在他肩上,轻轻搂住他的脖子。
“她生有一颗多情而温柔的心,”他说道,“她的心受了伤。我非常了解那情深的天性。如果我还不了解,就没人能了解了。她很爱我,却又从来都没快乐过。她就一直暗中忍受这痛苦。她原本不太健康,在遭他最后拒绝时又受了挫折——这不是第一次,这是许多次以后的最后一次——她憔悴了,终于死了。她留给我的是出生才两个星期的爱妮丝,还有你刚来时就看到的我头上那白发。”
他亲吻爱妮丝的面颊。
“我对我可爱的孩子所怀有的感情是一种病态的感情,可那时我的精神是完全不健康的。我不再说那事了。我不想谈我自己,特洛伍德,只想谈她的母亲和她。如果我告诉你一点有关我过去和现在的线索,我想你会明自的。爱妮丝是什么样的,我不必说了。我一直都从她的个性中辨认她母亲的一些往事,所以,今晚当我们三个经过那些很大的变化又聚到一起时,我把这故事告诉你。我已经把它全讲出来了。”
他那垂下了的头,她那有如天使的脸和孝心,使这故事有一种比过去更令人悲哀的凄凉。如果我要用什么来纪念这一夜的团聚,那就应该用这段故事。
爱妮丝从她父亲身旁站起,轻轻走到她的钢琴边,弹起我们过去在一起时她常弹奏的一些老曲子。
“你还有出国的打算吗?”我站到她身边时,她问道。
“我的妹妹对此可有什么意见?”
“我希望不要再走了。”
“那我就不想再走了,爱妮丝。”
“因为你问我,特洛伍德,我认为你不应该再走了,”她温柔地说道,“你那日渐增长的声望和成功使你做好事的能力也增加了;就算·我能爱惜我哥哥,”她眼睛看着我,“时光也许不肯呢。”
“我是你造就的,爱妮丝。你应当尤其明白这点。”
“·我造就你,特洛伍德?”
“是的!爱妮丝,我亲爱的姑娘!”我俯身对她说道,“今天我们见面时,我就想告诉你自朵拉去世后就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一件事。你还记得吗,你那时从楼上下来,到我的小房间里看我——向上伸出手来,爱妮丝?”
“哦,特洛伍德!”她回答道,两眼充满泪水。“那么可爱,那么坦白,那么年轻!我怎么能忘呢?”
“从那时起,我就常想,我认为你——我的妹妹——一直都像你那时那样,一直都向上指着,爱妮丝;你一直引我走上更好的路,一直引我向上,更向上!”
她只是摇头。我从她泪光后看到那同样悲哀恬静的微笑。
“为了这个,我如此感激你,爱妮丝,如此离不开你,我心底的感情是难于言表的。我希望你能知道,却又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知道:我要终生依赖你,接受你的指导,就像以前在你指导下穿过黑暗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你会建立什么样的新关系,无论我们之间会有什么变化,我都永远敬你,爱你,像现在和过去一样,你要像你一向所做的那样成为我的安慰和依靠。直到我死,我最亲爱的妹妹,我都要永远看到你在我前面,向上指着!”
她把手放到我的手中,对我说,她为我和我说的那番话而自豪,虽然我的夸赞远远过奖了。于是,她又温和地弹起琴,只是不再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爱妮丝,你知道吗?今晚我听到的话,”我说道,“令我奇怪——好像是我最初见到你时对你所怀的感情中一部分,好像是我在鲁莽的学生时代坐在你身边时对你所怀的感情的一部分。”
“你知道我没有母亲,”她微笑着答道,“所以对我怀有同情。”
“不仅仅如此,爱妮丝,我知道(好像我已知道这个故事了),在你身边环绕着一种无法言传的温柔和亲切的东西。这种东西,据我知道,在别人身上可变成忧伤,可在你身上就不同了。”
她仍然望着我,同时温柔地弹着琴。
“你会笑话我这么幻想吧,爱妮丝?”
“不会的!”
“我真地相信,就是在那时,我都觉得,在你生命停止前,无论有多少障碍,你都会永远真正持有热情,永远不会变的。
你会为我这些话笑话我吗?——你会为我这么梦想笑话我吗?”
“哦,不会的!哦,不会的!”
就在那一瞬间,一道苦恼的阴影从她脸上掠过;可就在我对那阴影有所觉时,它已消失了;她看着我,仍然脸带微笑,十分平静,继续弹奏着。
在冷寂的夜间,我骑着马回家,风像一个不安的梦一样从我身边吹过。我想到那一切,便担心她实际上并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