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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不是为了歇脚呢?”乡长追问。
“这个人是挑着空桶进山的。”王丙林说,“这样人是不需要歇脚的。”
“你怎么知道是挑着空桶呢?”
“如果桶里挑着东西,人的脚下吃力,脚印会很深。可是我看到的脚印却浅浅的。”王丙林老汉又说,“何况桶的印迹也不那么深,若是桶里装着东西,桶痕会深深的。”
“可是这个人进山做什么呢?”校长问。
“我也纳闷,猎人是不挑着担子进山的,除非是采山货的人。可是现在才在春上,别看下了场雨,木耳和蘑菇也长不出来,都柿和牙各答连花都没有开。想来想去,只能还是打猎的人。这个人怕打着大动物回来不好交待,就挑着一副担子,把这动物给肢解了,用桶担回来。”
“所以你才说这熊也会被其他人打死?”乡长说。
“那是啊。”王丙林再次顿了顿手中提着的野鸡,说,“一会儿都去我家喝野鸡汤吧,挺肥的呢。”
“卡佳要是回来了,我真就去喝。”乡长说,“我都有两个来月没沾到野味了。”
“什么?”校长旁敲侧击道,“上个月咱俩还一起喝酒,吃着李阳打来的狍子肉呢。”
“狍子肉?”乡长鄙夷地一嘬嘴说,“那也算野味儿?”
“看来你是想吃熊肉了。”校长说,“连狍子肉都不算野味儿,胃口越来越大了。不过我可告诉你,熊肉吃多了头发爱生油腻,弄得枕头跟擦了黑鞋油似的,还不得天天换老婆的骂!为了这种口福可不值得!”
乡长回到家里时就冲着屋子喊:“卡佳,你让我找了一个早晨,全身都湿透了,你也不给我做碗热汤喝!”
屋子里没有回音,他挨屋子走了一圈,心中更加忐忑不安,这没有人影的屋子看上去空空荡荡的。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灰白的天色正渐渐变得更加明亮起来。乡长在去后园子找卡佳时被两只鸡挡了去路,便气咻咻地骂道:“找不到卡佳,我就宰了你们烧汤!”鸡似乎明白了不妙的处境,一耸身子急急地落荒而逃。
然而房前屋后找了个遍,仍然不见卡佳的影子。乡长便去仓房去看铁桶在不在。结果他首先发现一直挂在山墙上的桦木扁担不见了,这使他的心剧烈地一沉。进了仓房,果然也不见了两只铁桶的影子,乡长的腿就软了,看来王丙林老汉所说的那个猎人就是卡佳了。她一大早担着铁桶进山做什么?山上发现了熊,她万一遭遇到它,赤手空拳可怎么应付?
乡长急得眼泪就要冒了出来。他连忙走出家门,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去找王丙林。一进院子先听到两个孩子的哭闹声,原来老汉的两个孙子为着争夺野鸡身上最好看的一片羽毛而犯了和气,他们的母亲正在大声喝斥着。老汉刚刚卸下绑腿,正打算松松脚吃顿安闲的早饭,乡长就颤着声追他来了:“我家的扁担和铁桶都不见了——”
王丙林老汉吃了一惊,他说:“挨家挨户问问,兴许是别人进山了呢。”
“不会的——”乡长撕心裂肺地说,“她就穿三十八码的鞋子。”
这时候小学校响起了上课的预备钟。钟声像是一个人失散的魂魄在东游西荡,更加深了乡长心中那种支离破碎的感觉。他忍不住咬着牙根说:“谁把钟敲得这么哆哆嗦嗦的,这个敲钟人该换换了。”而老汉的儿媳则连忙回屋提着两个书包出来,大声地对那两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说:“小祖宗,快去上学吧,要是迟到了你们陈老师又要训你们了!”
大概受训的滋味比得不到美丽的羽毛还要难受,所以两兄弟连忙休战,接过书包噼啪噼啪地跑着出去了。
乡长跟着装备齐全的王丙林老汉进山时又遇到了一些朝他要盐的人。他总是没有好气地说:“抢吧,有能力就去抢吧,我什么也管不了。”
而大家听说卡佳失踪后都顿生同情,也就不再计较将腐的鱼的命运了。以养牛而出名的博华树还自告奋勇地加入了寻找卡佳的行列。他们一行三人进山了。
白银那依山傍水,自然景观一直为外地人所钦慕不已。黑龙江因为渔汛而使人永远感念,而山林里丰富的菌类植物、山野菜、野花野果也令人心旌摇荡。尽管他们也曾因有一年黑龙江“倒开江”而饱受水患,但山水带给人的益处还是占主导地位。如果不是因为寻人心切,那么春季进山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由于连绵春雨,所有的树叶和草茎都湿漉漉的,一种惊人的新绿在初起的阳光中沉浮着。山雀啁啾不已,灌木丛尽头的一棵被雷击中的朽树上则传来了啄木鸟啄树的声音,那是它在对付树缝中的虫子。灌木丛的阴沟里传来汩汩的流水声,粉红色的达子香花在树丛中无忧地开放着。乡长记得卡佳很喜欢吮达子香花,将状如莲蓬的花托取掉,花柱和萼片的甜香气便沉浸下来,用舌头抵住那个圆圆的小孔,轻轻一吮,清爽的花香气就在舌头上动情地打滚了。与其说卡住进山采达子香花,不如说她吃花来了,因为每次回去后她半年不沾糖都不想念,可见那甜香气是多么悠久和撩人。而眼前悄然开放着的达子香花却并未给乡长带来愉悦的心情。
他们一行三人走到猎人发现熊迹的地方时太阳已经完完全全地冲出云层,像颗刚被剥了皮的鲜荔枝一般,将它银白如玉的脸庞亮给雨霁初晴的山林。残雾在袅袅散去,鸟声也越来越频繁,王丙林老汉指着一行新鲜的脚印说:“快看,脚印——”
乡长俯身看了看脚印,他更加确信那是卡佳的。她挑着桶进山来做什么?他不由放声大喊一声:“卡佳——”
王丙林连忙示意他住口,他说附近刚好有两座相对的山,人在此处呼喊,回声却在另一边出现,听到的人如果循声而去,背道而驰,就会酿下大错。
“可是卡佳也许在附近。”乡长焦急地说。
“等接近山脚时再喊她。”王丙林说,“现在她的脚印已经很明显了,她是沿着这条小路朝山里走去的,我们顺着脚印去寻她。”
“你估计熊现在能在哪里?”乡长火烧火燎地问。
“肯定在这一带活动。难道刚才你们没注意到熊的粪便?它还有些热气,离这儿不会很远。”王丙林将子弹推上膛,说:“万不得已我会开枪的——”
“你开你的枪——”乡长飞快地说,“犯了法算在我头上。”
“它要是不伤人,我就能省下这几颗子弹,我也不想碰它。”王丙林说。
一行三人沿着茂密的丛林中的一条毛毛道继续前行。每当乡长看见泥地上的清晰脚印时,他就仿佛看见了卡佳的微笑一样心中踏实;而当脚印落在青草上变得模糊不清、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仔细辨认时,他就心慌得厉害。太阳一出来,森林中的热气就升了起来,热气与小雨过后留下的湿气混合在一起,使人的皮肤有一种刺痒难耐的感觉。乡长的眼前不由闪现出他第一次见到卡佳的那个有雾的黄昏,卡佳梳着条长长的辫子,她自然而然地走向篝火将烤鱼取下来吃掉,后来她又走向江水捧着它喝了个痛快。她抬头望着众人说的那句话乡长一生都忘不掉:“这里的鱼和水都这么好吃,这是哪儿?”
“白银那。”别人告诉她。
“我喜欢白银那。”卡佳说,“我要留在这儿。”
他们快接近山脚时发现脚印变得杂乱无章起来。有一片草还乱糟糟地倒伏着。王丙林老汉“嘘”了一声,示意将脚步放轻些。那是一片次生林,不仅有松树,还有小白桦和黑柞木,被折断的树桩比比皆是。他们猫着腰敛声屏气地四处搜寻,前面的博华村首先“啊——”的一声惊叫起来,并且用手捂住了双眼。王丙林老汉和乡长循声而去,看见卡佳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脖颈处鲜血淋淋,下巴不见了,那上面的痣也随之消失了,而眉心上的痣却仍然孤独地存在着。在卡佳的身边,一只桶倒了,另一只桶却仍然端坐着,扁担折断在脚畔,看得出她曾用它当做武器来抵御熊的袭击。乡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傅华树连忙上前扶住他。王丙林上前试了试她的鼻息,便知她已气绝身亡。他抬了一下她的头颅,结果一根拇指粗的树桩血淋淋地由卡佳的脖颈处脱落而出。看来熊的袭击并不致命,只是舔掉了她的下巴,伤害了她的胳膊,而当她惊慌失措地逃走时不幸被遍地的树桩绊倒了,就在她仰倒在地的一瞬间,一根树桩恰好穿透了她的咽喉,使她毙命。卡佳的头发飘散着,上衣的两个钮扣已经掉了,她仍然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苍天,目光充满了惊恐绝望。
王丙林老汉走到桶前,朝里一望,看见一桶冰块在熠熠闪光。阳光温柔地照拂着它们,使它们看上去更加玲珑剔透。
“卡佳原来是去背阴山坡的岩洞里取冰块去了。”王丙林说,“她取冰块做什么?”
“鱼——”乡长痴痴地说,“她怕鱼烂了,她想用冰块来保护鱼,鱼——”乡长哆嗦着双腿嘶哑地说,“我要把马家食杂店给砸烂了,我要把这林子里的熊统统杀光!”短暂的寂静后,随着一声悲恸欲绝、撕心裂肺的“卡佳——”的呼喊,山林中开始回荡起一个男人沉痛的呜咽。这时候流水声消失了,鸟声也消失了,银白的冰块像受了满腹委屈似的,在阳光下泛出一层细密的泪痕。
B3:女教师日记
雨过天晴了,中断了几日的长途车想必又该恢复营运了。我决定等卡佳的葬礼结束后再动身。家家户户未得到及时处理的鱼已经开始腐烂了,有些人家将鱼扔在门前的垃圾堆上,腥臭弥漫开来。
我没有想到为了鱼卡佳会不辞辛苦地进山去采冰块。据说有一座山的岩洞里有终年不化的冰块,盛夏时节进山的人常常到里面沾沾凉气。卡佳是挑着一副铁桶上山的,她已经采到了冰块,在提着它们向回走时遭遇到了熊。据老猎人讲那是头小公熊,挺漂亮的,它只是舔掉了卡佳的下巴,真正使她绝命的是一根刺透她咽喉的树桩。卡佳死时眼睛还睁着。
卡佳被抬回家已是午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