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人装一兜,跑到小树林,吃个精光,然后再返回去,看母娘娘骂仗:“哪个杂种,偷吃了你姑奶奶的黄瓜,让他不得好死!是男的,吃饭噎死;是女的,生孩子憋死!”
她跺着脚,叉着腰,唾沫星子四溅。
可这里呢?整个一条街,只有三个小孩:兰兰、小宝和我。
兰兰跟我同岁,长得比我好看多了:大眼睛,小嘴巴,就连那薄嘴唇,也是红鲜鲜的。她家穷,孩子多,妈妈常年有病。她总要在家看弟弟和妹妹,很少出来找我。我到她家,她妈又不高兴,指鸡骂狗的,说我招她偷懒了。
小宝是李奶奶四十岁时得的独苗。娇得了不得,六七岁了,撒尿还得用人把,动不动就像小姑娘一样哭。李奶奶不让他出来,怕他跌跟斗摔了腿,又怕他不小心跌进井里。
他们都不出来,我就一个人玩,到菜园里捉蚂蚱、蝈蝈,把大个的留下来,装到小舅给我编的笼里,塞进倭瓜花给它吃。看腻了,就到房后去做泥人。
姥姥家房后有个小洼兜,一下雨使淤好多水,水泡得边缘的土粘粘的。我把它和面似的揉一堆,我每天可以做好几个泥人。我偷偷用姥爷的小木盒里的西瓜子,给泥人当眼睛;又把小姨的胭脂膏子,悄悄抹在了小泥人的嘴巴上。
听姥姥说,大舅那年回家,带回好几个大西瓜。吃完后,姥爷就把子拾起来,装到那个盒子里。他平常从不动它,家里来了客人,却逢人就要打开说:“这是大儿抱回的西瓜,吐的子呢!”等到别人连连点头,啧啧夸赞,他才满足地小心翼翼地放好。那样子,就跟他喝酒时,慢慢地端起盅,轻轻地抿,生怕弄洒、喝漏了一样。
就在西瓜子少得不能再少的这一天,他说着说着话,冲我喊:“灯子!听见了吗?灯子!把那个瓜子盒拿来。”
我吓得打了个干嗝,憋了好半天,直着眼说不出话。姥姥捶我的背,才顺过一口气来,委屈得我哇地一声哭起来。
“老丧门星!灌够了猫尿,”姥姥咬牙切齿地骂着,“高音喇叭似的,吓死人!”
我就势倒在姥姥怀里,故意大声嚎哭。
姥爷没趣,晃着身子站起来,对人家说:“不看了,不看了。看也没用,没用哇。”他从姥姥怀中把我接过去,慢吞吞地走到菜园。
这是他第一次抱我啊。
暖洋洋的太阳,照得菜园泛着一层青光。柿子已经拉红丝了。
他把我放在地上,弯腰摘了个半青半红的,放在我手里。他以为我真的吓着了,摸着我的头发,说:“灯子好,姥爷再不大声说话了。吃吧,等到大秋,红透了,都留给你。”
我茫然点点头,赶忙咬了一口。恰巧咬到青的那半上,涩得我直想吐,但最后还是把它吞了。
姥爷不知怎么了,这几天话特别多。小舅说他想大舅了,大舅已经三年没回来了。
“爱吃西瓜吗?”他问我。
我慌忙点点头,想想不对,又赶忙摇摇头。他并没在意,只管说:“你大舅那次回来,就带回了大西瓜。红瓤的黄瓤的都有。吃起来沙凌凌、甜丝丝的。”他醉了似的,眯着眼,惬意地有节奏地拍着腿。
“东头的老苏联,见过吗?”
“谁?”自从住到姥姥家,我还不曾到东头去过。
“咳,说这些做啥。不说了。”
他扔下我,竟自蹒跚着走了。
气得我把嘴巴噘到鼻孔上。
尽管如此,我还是跑到房后,把小泥人身上的西瓜子都抠出来,用淤水洗好,放到衣襟上搓干净,一粒一粒地摆在小木板上。
谢天谢地!姥爷几天不看盒子,也没有人到房后去。西瓜子不知不觉地干了。趁没人时,我把它们送了回去。
西瓜子的事总算平息了。姥爷又闭紧了嘴巴,不说一句话,阴着脸,闷闷地喝酒。
太无聊了。天气义闷又热,像捂在蒸笼里,除小姨外,其他人都蔫了似的。
小姨好高兴。她吃了饭,就梳那又光又黑的大辫子,往脸蛋上扑粉。打扮好了,就前后左右地照镜子。也不告诉家里人,就偷偷地溜了。小舅告诉我,小姨去找开拖拉机的张舅舅。
天旱了。小泥人被晒裂了身子,烫掉了胳膊;老母猪趴在圈里,一声不响地晒大肚皮,小鸡小鸭都猫到荫凉处。
尤其是傻子狗,晒得更可怜!
姥姥家的门前用铁链子拴着一只狗。它的毛黄黄的、茸茸的、长长的,风一吹,泛着金灿灿的光。它的个头大,腿又粗又壮,一跑起来,抖着满身毛,威风凛凛的。这样一条好狗,却被唤作“傻子”。
傻子可厉害呢。姥姥说,有一次,它把看地的大爷咬得腿肚子直窜血,因此被揍了个半死,尾巴上的毛也被剪掉了许多,拿去给人家敷伤口。从那以后,它的脖子套上了锁链。
我怕这条狗,不敢接近它。只是远远地站着看。姥姥说,狗是不咬自家人的。可我还是怕,总觉得它的眼睛像冒着火。
天这么热,它也没精打采地趴在柞木障子下,长伸着舌头,呼呼直喘气。我试探着端盆凉水,慢慢地蹭近它。它似乎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可只是身子动了动,却没能成功。我把盆放到它旁边,轻轻地蹲下,胆突突地抚摸着它的毛。它得意了,仰着身,斜伸着腿,微闭着眼,缩着头。我便又使劲搓它,搔它,捶它。
它终于被我征服了!我有了新的伙伴。
新伙伴跟我是友好的。每天吃饭,姥姥都要蒸暄腾腾的馒头。吃饱了,我也要再拿一半,捏在手里,装作往嘴里塞着向外走,姥姥总要说:“吃多少拿多少,糟踏粮食可伤天害理哪。”我就说:“我还没吃饱哪。”不管她怎样唠叨,就倏地跑出屋门,来到大门口。
傻子一见我,一骨碌挺身起来,斜伸着前腿,探着脑袋,狠劲晃着尾巴。我坐在地上,它立刻趴下,把前爪搭在我腿上。我把馒头塞进它嘴里,看着它大嚼大咽,心里禁不住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和胜利感:傻子是我的!
晚饭后,屋里传出了洗碗的叮当声。姥爷叼着旱烟又蹲到菜园去了;小舅编笼子,好到大江去捕鱼;姥姥拎着猪食桶,一出门就嘎嘎嘎地叫着;我的任务是圈鸡。到仓库的袋子里抓一把小米,把它撒在纸箱里,小鸡就傻乎乎地跳进去,唧唧唧地点头啄着吃。遇到调皮的,站在纸箱边,探头探脑,我就得把它扑下去,蒙上纱布,把纸箱端到大厨房的南墙根。
做完这件事,我可以抱着傻子看天。傍晚的西边天才好看呢!
太阳沉下山了。天边飞着晚霞,深一块,浅一块的。它们有的大红,有的粉红,有的则金黄。那大红的像炉膛的火,粉红的像小猫的舌头,金黄的像大公鸡的尾巴。它们深的颜色变浅了,浅的更谈了,星星就眨着眼跳出来了。星星一跳出来,邻居家的猴姥就大着嗓门来聊天了。
猴姥讲故事最有一套。讲鬼神时,不是眯着眼乱哼哼,就是张着大嘴,捶胸顿足。这样,她常常要把烟头掉在裤子上。好在她的裤子脏得很厉害,铁皮似的,所以也不会烧出眼。
厨房里弥漫着呛人的黄烟味、汗泥味。我听累了,听烦了,就出来透口气。
夏天的夜晚凉爽极了。青蛙在江边不时地呱呱着。满天星星密布,空气真新鲜。傻子知道我出来了,就唔唔地叫着。我跑上去,搔它。
“傻子,你看,天上哪颗星星最亮?”我扳住它的脑袋,让它望天。它乖乖地仰着头。
我又问,“傻子,你看哪颗星星像我?”它只管晃了一下身子。“大笨蛋!真是‘傻子’!”我骂它,按它倒下,自己忍不住咯咯地笑。
“黑更半夜,在外面笑什么?快进来。”姥姥倚着门框喊我,我赶忙撒腿往回跑。回到屋里,猴姥那颠三倒四的故事快讲完了,我跳上炕去铺被,待我磨磨蹭蹭地做完,猴姥的大脚片子已经响在院中了。
姥姥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口,闩上门,拉上窗帘,洗过脚,我们便上炕了。
我睡不着了。我在想姥爷,想那天他到大菜园里对我讲的话。我越想越奇,忍不住推醒姥姥,问她:“‘老苏联’是谁?”
“东头的。”
“是站在窗前就能望见的,那个种了好多毛嗑的人家吗?”
“嗯。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姥姥是要早起,姥爷打更回来,才早上五点多钟,她就要做好了饭。我不再问她,等她睡熟了,我从她怀里挣出来,拱出被窝,痛快地大喘了几口。我在想,东头那个大木刻楞房子,里面住的老苏联是什么样呢?
这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东头的大木刻楞房子里住着一个老太太,她站在黄灿灿的葵花下,抛给我好多好多的石子。她告诉我说,这些都是黑龙江的石头。她还说,她要把这些石头磨得圆圆的,用锭子扎出眼,给我穿个项圈戴。
天大亮了,太阳升得老高。
院子里,飘着鱼腥气,小舅坐在木墩上挤鱼。鳞光一闪一闪的,像星星在跳。他挤完了,拌上盐,串上铁丝,挂在墙上。
小鸡们蹦跳起来了。我把盆子当中肠子之类杂秽东西捞出来甩给它们,剩下的红浆浆的汤倒在猪槽里。然后,再把盆冲得干干净净。
这样做,小舅一高兴夸我,我可以就势要两条小鱼,给傻子吃。
吃了饭,各自忙各自的了。
我沿着干得裂了缝的田埂,向苞米地走去。姥姥家的苞米地紧挨着老苏联的菜园,现在,苞米已经吐出了棕红的缨子,我掰下一截甜秆,塞到嘴里嚼着,吃够了,向那个房子望去;满院子的向日葵,黄泥抹的墙上挂着一串鲜红的辣椒、一串雪白的大蒜和一把留做菜籽的香菜。
房门开着。在我记忆里,它似乎从来没开过。可它今天确确实实开了,不是梦吧?
走出来了,是一个高高的、瘦瘦的、穿着黑色长裙、扎着古铜色头巾的老奶奶!
她一步步地移过院子,推开园门,贴着豆角架过来了。
我站在苞米地,她站在那里,隔住我们的,是一排低矮的、倾斜的、已经朽了的柞木。
我的心打鼓似的咚咚直跳。
“小姑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