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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文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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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把手入层楼。

她的回忆停顿下来。

她唤女仆将窗帘拉开,外面肯定是夜色了。她在月光的朗照下谛听北海道民歌,她被围困在微雪和清风制造的忧郁温馨的气氛中。

“一个拥有这么美丽歌谣的民族,为什么还要征战呢?”

她自言自语着,音乐声中有女仆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脚步声像落叶一样朝音乐深处滑去。她听见女仆吩咐她洗澡了,她咕哝着“二十世纪的繁文缛节”,就关掉了电唱机。世界空虚起来,她的一天结束了。

曙光弥漫天际的时候,一个邮局的轮廓出现在她面前。邮局门前堆着积雪,旁边停着几辆银灰色的轻型轿车。已经是傍晚时分,山脚下铁路旁的红色信号灯显得又湿润又美丽。邮局是旧房子,那里最早是车站。新车站诞生后,邮件可以从火车线上南来北往,邮递马车也就被邮局取代了。这房子举架很高,不过两层,看上去却有四层楼那么高。邮局是朴素的,除了圣诞节可以从它的屋檐下找到几盏彩灯,它平素是不加修饰的。与它相邻的是朗姆勃咖啡馆,它的门脸很醒目,用黑色橡胶皮做成的船形屋顶,人一站在这门口,就想到航海归来要上岸休息了,而从门里出来则仿佛预言着又一次远行历险的开始。有时候小镇的人从邮局出来,会不由自主地踅进咖啡馆坐上一刻。

“我母亲的歌声从这个小镇消失之后,有许多人忽然很想坐咖啡馆来怀念她的歌声。朗姆勃咖啡馆是永远少不了音乐的,老式电唱机在放录音时总是伴着嗞嗞的声响,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家沉浸在音乐的气氛中。有一个黑人歌手最喜欢来这里唱《西西里情歌》,他一唱这首歌,很多穷人就放下咖啡杯流泪。那个老态龙钟的马车夫逢人就讲我母亲年轻的金发有多么迷人,而另外的人则说我母亲天然的鬈发就是上帝赐予这人间最华丽的音符。母亲的葬礼结束后,我来到邮局发了一封通往国外的信,信的目的地是法国。信被那个满脸雀斑的值班员小姐加盖上邮戳的时候,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我走出邮局,我看见了冬日里少见的猩红色的晚霞,它使山顶的滑雪道看上去玲戏剔透,我站在冷空气里哭泣不已。后来我来到咖啡馆,大家都将目光移到我身上。我听着音乐,看着桌中央一只细瓷高颈小花瓶里插着的一枝鲜艳欲滴的玫瑰花,我像是看见了母亲的棺木入土时我把第一枝红玫瑰朝棺盖抛去的情景。玫瑰的美丽在于它既能附属生,也能附属死,它总是走在生死两个极端里,而绝不在中间徘徊,世上再没有如此凄艳迷人的花朵了。那个神色忧郁的黑人歌手唱完歌后坐在我的对面,后来建筑师的面色苍白的儿子也坐了过来,他们同时低声地为我唱一首哀伤的歌曲。我愿意去爱他们,但我的灵魂却越过危险的峡谷边缘,朝欧洲的一个国度飞去。我想把自己的余生留给那里,如果不能,而灵魂果真有知的话,我愿意我的灵魂永远栖居在一个古老的屋檐下,那屋子里住着我早已枯干了的爱人。”

女仆在门前的小庭院里种了有限的几行罂粟花。花间本无杂草,可她仍然睁大眼睛努力从中看出杂草。紫丁香谢了好久了,它那馥郁的香气经久不息地流到另一个世界了。一个世界消失的事物,必将在另一世界得到永生。在女仆莳弄花草时,不远处的建筑工地正在搭脚手架。有一些人从路边经过,有的擤鼻涕,有的神色木然地东张西望。女仆想,这些活着的人再过一百年都是花下的泥土,女仆给花培土时就感觉到了土的灵性。

“米怎么会和米虫一起没了呢?谁手脚这么快偷了这东西?这一带的警察难道都去喝茶啦?”女仆习惯自问自答。离这几百里的乡下还住着她的儿女们,他们在那里种玉米,养孩子,喂鸡和猪,也看日落日出,日子过得挺有生气的。

女仆对着还未开花的罂粟苗说:“她要是秋天时还写不完书,我就回乡下吃新米啦。”

老妇人重读那封半个世纪以前发出的信。

我最尊敬至爱的拉威尔先生:

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可你的音乐给了我一个比你少年的西班牙还要美丽的故乡,这个故乡是天堂。我母亲带着我送给她的一朵红玫瑰去这个故乡了。我刚刚送她回来。现在是冬天,你那里也在降雪吗?世界上惟有一座山峰是可以让人顶礼膜拜的,那就是音乐,而你是这山顶的巨树,是可以让我听到天籁之音的人。上帝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话,可你却对我说了那么多话;上帝从未感动过我,可你让我感动了。上帝没有给予我故乡,而你却给予了。在我的心中,你就是上帝,就是故乡,就是那个可以给我制造安息地的爱人。虽然我知道一九三七年已经同旧照片和枯叶一样成为历史,你已经永远存在于另一世界了,而我不能让我的倾诉成为一纸空文。我愿意它飞到法国,从它到达之日起,法国的天空将晴朗如洗,而我的灵魂将在余生中得到安宁。为了不收到它找不到旧主人怅怅而归的沉甸甸的失望,为了不看到信笺上写满你名字的信再回到我身边,我决定离开这个风景优美的小镇。我将永远记住这小镇的邮局,它对我的一生来讲,远比教堂重要。

老妇人写下上述文字时心潮难平。她相信从时间上来说,这封信早已诞生了。对人来讲,心灵远比形式重要,一封信飞进耶个永恒的画面,画面才有了灵魂,如同教堂拥有了钟声一样。

接下来我们看到的是古堡的情景。古堡永远是一部写也写不尽的史书。我们看到的古堡却是平静的,它处于雨后状态。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金黄色的痕迹,古堡的顶端生长着油绿的树木。这也可以说是一带古堡群,也许这里曾经刀光剑影,有过撕心裂肺的爱情故事,有过欺骗、荣誉,但岁月的磨蚀却使它的外表如大理石一般平静坚硬。古堡有许多窗口,风不管从哪个世纪吹来,那窗口都纹丝不动。我们还看到了彩虹,它就从古堡背后升起,在蓝天下,像一条被上帝逐出乐园的美人鱼妖烧地悬浮于半空。它的斑斓颜色使天空更加澄澈。这时候我们闻到了雨后古堡散发出的富有诱惑的潮气。画面有了动感,一个牵着骆驼的旅人疲惫地经过这里。骆驼和人一直穿过古堡群,后来走到落日里。

扬州沦陷了。它的沦陷同落日一样让人痛心。而南京、芜湖、镇江等江南名镇也未能幸免于难。沦陷区的情景令人惨不忍睹。有的人被刺死后,肠子露在衣服外面;而一次空袭降下的炸弹使得街上赤手空拳的老百姓顷刻间魂魄归西,树身、墙壁上到处贴着肉片。而一些被强奸后的妇女有的被割去乳房,有的下身被塞上了玉米秸甚至木棍。那时音乐在血河里呜咽不已。

我对人的怀疑是从一九三七年以后的岁月开始的。我不知道人是什么。我看到了非人的东西,看到了暴力和罪恶,看到了毁灭。我憎恨战争,而在和平年代里我对那些因战争而成就自己的将军心生崇敬之情时,我便觉得一个经历过战争的人有此种心理实在是罪过。将军的传记不管多么辉煌,都是一部杀人史。所以我不看将军的传记,只看艺术家的。我母亲对扬州的眷恋笼罩着她的后半生,事实上一个人疯了之后不管她活上几百年,都是没有生命可言的,因为她的灵魂已经归乡了。我带着处处依赖我的母亲离开了汾阳,那时候汾阳无雪,从城里到乡下的路上到处是逃难的慌乱的人群和路两侧衰败的凄草,人们仍然渴望找到一片和平乐土。天空在那些年显得很低,总有一些驱不散的铅灰色积云浮游在半空中,老人们说,那是屈死的冤魂。我和母亲到汾阳后在一座尚未被敌军袭击的村子住下来,那里离北平很近,因而更加不太平。小村面向大平原,毫无防御工事。母亲除了唱歌就是吃饭,在这两点上她都显得很饥饿。我不得不每天为我俩的肚皮操心。

我先给一个富庶人家帮厨,后来这家的小姐要出嫁而需要刺绣工的时候,我自荐了自己美丽绝伦的刺绣手艺。我在猩红色的锦缎上绣碧绿的莲叶和乱游的金鱼,在湖绿色的缎面上绣红色的牡丹和银白的蝴蝶。我和母亲的生计以此维持着。那小村子有一座油坊,油坊的掌柜是个瘸腿的胖男人。他看上了我母亲的容貌,每天来窗前骚扰她,而母亲则随心所欲地站在被我反锁在屋的窗前对油坊掌柜频频微笑。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刻,听说日本人要进村了。人们纷纷携着家眷钱财落荒而逃,那位小姐的婚礼也未如期举行。无论年老年少的女人都将脸涂上灶底灰,尘垢满面,而且都穿得衣衫褴褛,有的甚至女扮男装。我背着简单的行囊牵着母亲的手走在逃难的人群中时,眼前不止一次闪现出老家扬州的情景。我们在扬州有五间房子,房前的天井有绿色的藤蔓,我和两个弟弟幼年时喜欢在天井里做抬花轿的游戏。每次我都扮新娘,两个弟弟自然都是轿夫,至于新郎是谁,我是不知道的,因为轿夫从未把我送到目的地。

我们家的客厅有六把楠木椅子,猩红色的,而红木茶桌上则永远放着一盆兰花。到了吃河蟹的时候,父亲就请他的朋友们来饮酒赋诗。女仆把陈醋分放到橄榄形的小食碟里,然后兑上新鲜的姜丝,而锅里被蒸着的河蟹已经把满身鲜气抖搂出来了。父亲曾有诗来描述吃河蟹的情景:

不须美酒邀明月,

自有河蟹映红光。

若知手足已被缚,

何不欣然葬诗魂?

意思是说;桌上的河蟹把红莹莹的盖对着月光。月光便丝丝缕缕地落到蟹壳上,使它背上红光熠熠。那河蟹若知道自己早晚要被捆了手脚扔到锅里来做下酒的吃食,何不顺其自然地成全诗人,以牺牲自己来使一首好诗诞生呢?然而父亲要出家之前,却对自己的这一行为深表愧意,他不吃活的河蟹,不在夜间出门,以免不慎踩死路上的虫子,而白天走路时总是弯腰弓背留神看着脚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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