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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礼拜以来,斗牛场上就没有什么活动。每一个礼拜日的斗牛总是顺延到天气晴朗的工作日。经理、斗牛场职员和无数斗牛迷,都由于被迫停止活动心境恶劣,他们像唯恐收成受损的农民一样,焦急地观察天色。当他们半夜里走出咖啡店的时候,一小片没云的青天,或是出现几颗星,就够他们高兴了。
“恶劣的天气快过去了……后天可以斗牛了。”
但是云又合拢了,铅色的天空还是继续倾泻大雨。斗牛迷们对这样的天气冒火了,这简直是对国家娱乐宣战呀……可怕的气候呀!连斗牛也没办法举行了。
加拉尔陀因此被迫休息了两个礼拜。他的队员们抱怨没有事干。如果是在西班牙旁的城市里,斗牛士们一定会听凭它延期就延期,因为任何地方,就除了这个马德里,旅馆费都是由剑刺手付的。这是很久以前,住在首都附近的屠牛手们创立的一个不公道的习惯。他们是以为个个斗牛士在马德里都有家的。加拉尔陀的那些短枪手和马上枪刺手在一个斗牛士的寡妇办的小客栈里寄宿,尽量节俭,差不多连烟也不抽,走过咖啡店只在门口站站,不敢进去。他们想到自己一家人,吝啬地计算着,因为他们拚出性命干活,却只能赚到几个小钱。等到两场斗牛举行的时候,他们早已把全部收入吃光了。
剑刺手在旅馆里的孤独气氛中也一样心境恶劣;但并不是因为天气太坏,却是因为运气太坏。
他最近一次在马德里斗牛,结局确实是可悲的。群众对他完全两样了。还剩下一部分替他捧场的人,怀着坚定不移的信心,伸出胳膊保护他;但是即使这一些人,在一年以前是又吵闹又爱挑战的,现在也已经显得有点儿懊丧,有了替他鼓掌的机会,鼓起掌来也是怯生生的了。跟这相反,敌人们以及永远渴望危险和死亡的差不多全部群众,却是那么不公平地评判他!那么狂妄地辱骂他!……在别的屠牛手身上容忍得了的事情,偏偏在他身上就不许可了。
大家知道他过去是一个浑身是胆,盲目地冲向危险的屠牛手,因此,大家都希望他永远这样,一直到死神割断他的生命。在他的职业初期,他就渴望成名,差不多冒着自杀的危险和命运开玩笑,因此观众不能够容忍他现在的谨慎小心。每逢他打算自己保全生命的时候,大家就辱骂他。他在雄牛面前展开红布只要稍微远了一点儿无疑地,抗议就立刻爆气了。“他没有扑上去!他怕了!”他只要向后退一步,就够那批恶毒的观众用最尖刻的下流话来对待这个小心的动作了。
他在塞维利亚复活节斗牛所发生的情况似乎已经传遍西班牙全国。他的敌人们报复了他们多年的妒忌。过去有许多次,因为竞争的需要,被他逼进危险里去的同行们,现在以假惺惺的怜悯态度唠叨着加拉尔陀的衰落。他的胆量完蛋了!最近一次被雄牛触中使他过分谨慎了。群众受了这些谣传的影响,从他走上斗场起,就把眼睛盯着这斗牛士,准备好找他的岔子,正如从前连他的拙劣动作也会鼓掌一样。
群众的典型的好恶无常助成了意见的改变。大家对于加拉尔陀的大胆已经看厌了,现在是在欣赏他的胆怯和谨慎了,仿佛他们自己倒比加拉尔陀勇敢些似的。
在群众看来,他就永远没有跟雄牛靠得够近的时候。“他必须再靠近一点儿!”而且,当他凭意志力克服了老想避开危险的神经过敏,跟以前一样优美地杀死一条雄牛的时候,欢迎声也不像以前那么热烈,拖得那么长。以前存在在他跟群众之间的那条热情的洪流,现在似乎断绝了。他偶然几次成功,不过促使他们用教训和忠告来使他懊丧:“本来就应该这样杀呀!这样才能够让您永远玩下去呀,大骗子!……”
始终对他忠心耿耿的替他捧场的人们也承认他的失败,但是故意提起加拉尔陀过去走运时期的勇敢事迹,来原谅现在的失败。
“他有点儿过分小心,”他们说。“他似乎疲乏了。但是,当他愿意干的时候,你们瞧吧!
唉!加拉尔陀原是时时刻刻都愿意干的呵。他为什么不玩得好些,重新赢得群众的鼓掌呢?……但是他的成功,斗牛迷们以为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取得,其实却是命运造成的,许多条件凑得巧造成的,是他全盛时期毫不畏惧的预感造成的,这一种预感他现在是不常体验到了。
在许多外省的斗牛场里,大家已经开始对他吹口哨。当他因为他的剑只刺进了一半,不够叫牲畜弯下腿来,没有立刻杀死雄牛的时候,向阳看台上的观众就吹起打猎用的号角,摇起畜群用的铃挡来侮辱他。
马德里的群众正像他所谓“张好脚爪在等待他”。第一场斗牛的观众差不多还没有看到他怎样舞起红布,怎样上去杀雄牛,骚动就开始了。这个塞维利亚“孩子”已经变了!这不是加拉尔陀,简直是另外一个人。他弯起胳膊,把脸转向一边,松鼠一般灵活地逃出牛角及得到的范围,没有足够的镇定站稳脚跟等待雄牛。大家注意到他的胆量和气力可悲的丧失。
这一场斗牛加拉尔陀确实是失败的,晚上斗牛迷集合聊天的咖啡店里,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情。以为现代什么都不好的那些老头儿批评现代斗牛士不中用。据他们说,这些人非常大胆地开始他们的职业,但是一等到牛角触到他们的肌肉以后……他们就完蛋了。
因为天气恶劣而不得不休息的加拉尔陀,急不可待地等着第二场斗牛,一心想干出点儿真正的大胆举动来。敌人们伤了他的自尊心的嘲笑使他非常痛苦。如果带着在马德里失败的坏名声再到外省的城市去,他就完了。他必须控制自己的神经过敏,克服使得他畏畏缩缩把雄牛看得太庞大可怕的那一种忧惧。他以为自己还是跟以前一样有力量完成跟过去一样的事业。不过他的胳膊和腿还有点儿乏力罢了;但是这情况是马上会过去的。
堂何塞向他建议接受美洲几个斗牛场的一个很赚钱的契约,但是他拒绝了。不,他不能在现在渡海。他必须首先在西班牙证明自己就是过去那个人人承认的勇敢的剑刺手。以后他才能考虑进行这一趟旅行是不是适当的。
怀着一个鼎鼎大名的人意识到自己的权威破灭的焦急,加拉尔陀常常到斗牛迷聚会的地方去。他常常走进替安达卢西亚斗牛士捧场的人集会的英格兰咖啡店去,想用本人的到场来平息苛刻的批评。他笑眯眯地谦虚地亲自引起谈话,客气得连最不肯妥协的在场者也软下心来。
“我确实斗得不好;我完全承认……但是你们且等下一场斗牛吧,天气一好立刻举行。……我要尽可能使人满意。”
他没有胆量走进太阳门的几家咖啡店,在那儿集会的是一些地位比较低的斗牛迷。他们是纯粹的马德里人,仇视安达卢西亚的斗牛士,他们很不高兴所有的屠牛手都是科尔多瓦和塞维利亚人,首都似乎不能出一个光荣的剑刺手。他们把弗拉斯桂罗当作马德里的儿子,对于他的记忆永远活在这些聚会里,仿佛他就是一个惯于创造奇迹的圣者。他们之中有几个人,从这个“黑衣人”放弃职业以后,就一连很多年没有进过斗牛场。还去看什么?他们只要读读报纸上的评介也足够了,因为他们相信弗拉斯桂罗死掉以后,就再也没有勇猛的雄牛,也没有够格的斗牛士了。安达卢西亚的“孩子们”不过是些跳舞家,他们会用披风和身子装些姿势,但是并不知道怎样勇敢地站定和“接待”雄牛。
有时候,他们也飞扬着一线希望:马德里马上就要产生一个自己的大斗牛士了。他们刚才在郊区发现了一个斗小牛手,他已经在华莱卡斯和苦端的斗牛场得到光荣,礼拜日下午在马德里斗牛场参加票价低廉的斗牛。
他的名字已经走红了。所有的理发店里都在为他预言着最大的胜利。那位英雄从这家酒店走到那家酒店,消耗了许多酒,逐渐招集起替他捧场的人来。那些穷斗牛迷,一向因为入场券太贵,进不了重要的斗牛场,老是等待《侏儒报》出版,凭着报上的记载来批评那并不亲眼看到的斗牛,现在他们就集中在这位未来的大师周围,用他们经验积成的智慧来保护他。
“我们,”他们骄傲地说,“比有钱人先发现著名的斗牛士。”
但是为了某种原因,这些预言却没有能实现。那位非凡人物或者是因为受到致命的角伤倒下了,成为牺牲者,除了报纸上几行消息以外,没有别的光荣的志哀的仪式,或者是在受了角伤以后就胆怯了,成为在太阳门游荡的人之一,他们露出小辫子,等待着想象中的契约。那时候,斗牛迷们早已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开始斗牛的人身上去了,他们以坚定不移的信心希望使马德里光荣的屠牛明星出现。
加拉尔陀没有胆量走近这些喜爱斗牛的煽动家,他知道他们一向仇恨他,现在正因为他的衰退感到高兴。他们大多数都不愿到斗牛场里来看他,他们对于现代的斗牛士是一个也不赏识的。要等他们期待中的救世主出现,然后再进斗牛场。
傍晚,为了散散心,加拉尔陀踱过马德里的中心区,让那些集中在太阳门和塞维利亚街的人行道上的流浪斗牛士跟他攀谈。这些斗牛土在那儿围成一簇一簇的,跟一些还没有订上契约的戏剧演员一起,在夸耀他们自己的作为,用一无所有的穷光蛋特有的仇恨咕哝着大师们。
他们都是青年,他们向他问候,尊称他“大师”或是“胡安先生”;很多个都是一副饥饿相,用长篇大论的理由向他讨几个比塞塔;但是穿着都很体面,干净光亮,神气十足,仿佛他们正在饱享各种各样的生活快乐,露出很多假的金戒指和金表链。
有几个是老老实实的孩子,他们打算靠斗牛成名,赚到比工人工资多一点的钱来维持一家人。有几个顾虑比较少,他们有忠实的女朋友资助,这些女朋友完成了不可告人的任务,心甘情愿地献出了她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