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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蛇街:一条宽阔的嵌石街道,这里没有交通车辆通过;它很长,是从圣弗朗西斯哥广场上端铃儿咖啡店门口开始的。——英译本
小山羊上尉的队伍的大鼓在蛇街街口铃儿咖啡店旁边敲响了,同时,另一边出现了另一个宗教协会的罩黑头巾的人们,也想先走。人群在两个游行队伍先头部队碰头的地方好奇地聚集起来了。马上要打架啦!……罩黑头巾的人们既不很尊敬“犹太队”,也不很尊敬他们那位可怕的上尉。上尉呢,他是愿意保持冷冰冰的优越感的。军队不应该参加非军事人员之间的打架。护卫着游行队伍的玛卡雷娜的信徒们,为了替本区争体面,攻击了罩黑头巾的“拿撒勒人”,于是用手杖和蜡烛当作武器的一场打架开场了。警察跑过来,逮捕了两个正在抱怨帽子和手杖不见的年青人,同时人们又陪几个丢了头巾的“拿撒勒人”走进一家药房里去,他们痛苦地把手按在头上。
在这期间,小山羊上尉,跟侵略者一样狡猾地运用他的伟大的战略,率领“他的队伍”前进,占据了铃儿咖啡店门口一直到蛇街街口,大鼓手怀着胜利的愉快加快打鼓,区里的勇敢的帮手们在喝彩:“这儿不准通行!圣母玛卡雷娜万岁!……”
蛇街似乎变成了一个大厅,所有的阳台上都挤满了人,大电灯从装在街道两边屋子之间的钢索上挂下来,所有的咖啡店和铺子都照得雪亮,窗子里挤满了人头,墙边放好几排椅子,椅子上挤满了人,每逢远远的一阵喇叭声或是大鼓声通知大家又有一个圣像到来的时候,他们就在椅子上站起来。
这一夜,全城没有一个人睡觉。就是手捏念珠做了祷告以后总是呆在家里的胆小的老婆子,这时候也没有睡,等待快天亮的时候,看看那数不尽的游行队伍走过。
虽然已经早晨三点钟,可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时候已经迟了。人们在咖啡店里、酒店里吃喝。沸油的气味透出煎鱼店门口。街道中心,流动的小贩搭起摊子,在叫卖滋味刮刮叫的甜食和饮料。只有在这一种重要节日才在街头露脸的一家人一家人,从下午两点钟起就在那儿,等着看数不尽的游行队伍走过,圣母极其华丽的天鹅绒披风长得引人赞赏狂叫,许多基督戴着金冠,穿着绣花道袍。这是无数荒唐的雕像构成的整个世界,在这些雕像上,那惨白的流血的脸,跟那戏剧般富丽奢华的服饰,成为一个尖锐的对照。
外国人都被这光怪陆离的基督教的仪式吸引来了,这是跟希腊多神教的节日一样热闹愉快的仪式,除了雕像脸上的表情以外,谁也没有一点痛苦和烦恼的表情,他们从坐在旁边的塞维利亚人那儿听到了这些雕像的名字。
抬过的游行雕像叫徽‘神圣的命令”,“神圣的静默的基督”,“受苦受难的圣母”,“背十字架的耶稣”,“山谷里的圣母”,“三次倒下的我们的父耶稣”,“神圣的流泪的圣母”,“赐给好死的我们的父”和“三必要的圣母”,这些雕像后面跟着为它们特派的“拿撒勒人”,这些人有黑的、白的、红的。绿的、蓝的或是紫的,全体都戴面幕,在尖顶的头巾下边隐藏了神秘的面貌。
沉重的台座又缓慢又吃力地前进,经过狭窄的街道。当它们到了圣弗朗西斯哥广场上,市政厅前面那些包厢对面的时候,那些圣像就半转过身来,面对包厢的座位,由扛抬夫屈下膝来,向参加这个节日的高贵的外国人和王族致敬。
在雕像台座旁边,有许多年轻人带着水壶在走。差不多还不等圣像停下来,天鹅绒挂毯的一角就掀起来了,二三十个人出现了,浑身是汗,累得肮肮脏脏的,半身赤裸,头上缠着布,模样像是些筋疲力尽的野蛮人。他们是“加利西亚人”①,凡是身强力壮的扛抬夫,谁要是以为自己适合做这种累人的长久的工作,那么不论他们是什么地方人,大家就把他们一概叫做“加利西亚人”。他们贪馋地喝水,如果酒店就在近旁,就违抗他们领袖的命令去讨酒喝了。他们被逼躲在里边好几个钟头,因此不得不蹲在里边吃东西和满足身体上的别的需要。有许多次,当圣像停留许多时候以后走远了,大家看到干净的碳石路上出现了一些东西,于是大家都笑了;剩下来的东西使得清道夫不得不拿着畚箕跑过来。
①加利西亚是西班牙西北部的一省。加利西亚人系指该省的人。
这一个使人疲倦的奢华的游行,满台死人脸和灿烂耀眼的服饰的行刑台构成的一股奔流,轻挑地、欢乐地、戏剧性地继续了一整夜。喇叭枉然地悲号,悲惨地哭泣着全世界最著名的不平事件,对于大神的卑劣的谋杀。可是大自然并没有被触动心肠,并不同情这传统的悲伤。河流在桥下响着永久的潺潺声,在沉默的田野上展开了闪闪发光的白练;晚上发出芬芳的橘子树张开几千张白色的小嘴,向空中播散了淫荡肉感的气息;棕榈树在阿尔卡萨尔,这摩尔人堡垒的墙头上,摇摆着羽毛似的叶于构成的喷泉;基拉尔达塔①,这蓝色的鬼怪,高高耸立,用它那优美的庞大体积遮盖了一片青天;被芳香灌醉的月亮,似乎对着那喝饱春天的浆汁因而膨胀起来的大地,对着城市里一行行发光的队伍,在微笑着;在城市的淡红色的底部,聚集着对生命感到心满意足的一群群蚂蚁;他们又喝酒又唱歌,把一个遥远的死亡当做借口,在不断地庆祝着。
①基拉尔达塔:在塞维利亚的一个著名的塔。——世译本
耶稣死了,因此女人们穿起黑衣裳,男人们套上道袍和尖顶的头巾,模样像是一些奇怪的昆虫;铜喇叭用戏剧性的抱怨声在宣布这件事情;教堂用阴森森的寂静和门上的黑天鹅绒在报导这件事情……可是河流还是潺潺地响着田园风味的叹息,仿佛正在邀请未婚夫妇一对一对到它的岸边坐下,棕榈树漠不关心地在堡垒的小塔顶上摆动树梢;橘树散出逗人的芬芳,似乎只接受那创造生命、使生命充满魅力的恋爱的尊严;月亮愉快地微笑;被夜色涂蓝了的塔消失在神秘的崇高里了,也许它正凭着那物质所特有的简单的灵魂在思索:人的观念跟着时间的脚步在改变,把它创造起来的人,一定会创造出跟现在的神性事物完全不同的新的神性事物来。
当许多玛卡雷娜圣像排成密集的游行队伍,在许多乐队伴奏声中前进的时候,群众怀着迫切的好奇心在蛇街骚动起来了。大鼓狂暴地擂响,喇叭响亮地号叫,玛卡雷娜的吵吵嚷嚷的大群信徒在叫嚷,人们为了格外清楚地看看这又吵闹又缓慢的游行,都站在椅子上了。
街心充满了敞开领口的年青人,挥着手杖,欢呼圣母。头发蓬乱、衣着苦楚的女人们意识到自己正在向来不常到的塞维利亚的中心蛇街,而且城市里最高贵的人物也正在看她们呢,她们就使劲地甩着胳膊。
穷苦的玛卡雷娜的善男信女们渴望在这一个不寻常的晚上替自己出一口气,全体向挤满在咖啡店里的有钱人和集合在俱乐部里的贵族们狂喊:
“玛卡雷娜的善男信女在这儿了!大家来看看全世界最好的事物吧!我们的圣母万岁!”
几个女人拉住了她们的丈夫,他们游行了三个钟头,头也耷拉了,腿也走软了。我们回家去吧!……但是摇晃不定的玛卡雷娜信徒用酒气扑鼻的声音反对:
“放开我!我还想到前面去喝上一小杯,替棕色圣母增光呢。”
于是,他咳嗽了一下,一只手按在喉头,目不转睛地瞧着雕像,用模糊的声音开始歌唱,这歌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因为它在音乐、叫喊、喇叭和欢呼的嘈杂混乱里消失了。疯狂统治着这狭窄的街道,好像刚刚遭到一队喝醉了酒的野蛮人的侵略。上百个声音同时歌唱,每一个声音都有不同的节奏和调子。脸色苍白、满脸流汗的年青人们,似乎马上就要死去似的,帽子不见了,背心解开了,一直走到圣像面前,软绵绵地靠在两个伙伴的肩膀上,用临死似的声音向圣母歌唱。在街口,铃儿咖啡店两边的人行道上,伏着几个玛卡雷娜的信徒,他们正像是一次光荣的进军的战死者。
在一家咖啡店门日,国家带着一家人在看宗教协会经过。“迷信和退化!……”但是他还是依照一般的习惯,年年都到场来看吵闹嘈杂的玛卡雷娜的善男信女侵略蛇街。
他立刻就认出加拉尔陀来了,根据他那高大的身材,根据他穿着宗教裁判所的服装的雅致姿态。
“胡安尼朵,叫圣像停下来吧。咖啡店里有几位外国太太想仔细看看玛卡雷娜呢。”
神圣的台座停下来了;音乐队奏起斗牛场里娱乐观众的一个雄壮的进行曲,立刻,躲在雕像底下的扛抬夫开始跳舞了,忽而跳起左脚,忽而跳起右脚,圣像剧烈地摇晃起来,把四周的群众都挤到墙边去了。圣母,连她的全部负担,珠宝、花、灯,连那沉重的华盖在内,都按照音乐的节奏跳起舞来。这是玛卡雷娜的信徒们感到极端自豪的、需要大大练习的一个奇观;区里的强壮的年青人都抓住台座边缘,扶住猛烈震动的台座,同时他们由于这一种力量和灵巧的夸耀,热烈地叫嚷了:
“全体塞维利亚人都来看看吧!……这真正妙极了!只有玛卡雷娜的信徒们做得到!……”
等音乐静止,摇晃停住,圣像稳定不动的时候,雷一般的淫荡不敬的喝彩声带着直率的热情响了起来。他们为极顶神圣的玛卡雷娜欢呼,这是所有的圣母里最美丽的一个,她瞧不起无论已积未识的所有的圣母。
宗教协会继续胜利地进军,让掉队的留在所有的酒店里,把战死者丢在所有的街道上。当太阳出现的时候,队伍距离自己的教区还很远,还在塞维利亚的那一极端,初升的太阳照耀着雕像的珠宝缀成的上衣,照耀着民众护卫和已经脱下面具的“拿撒勒人”的灰白的脸。圣像和余下来的随从者,这时候似乎是参加狂欢宴以后的一个瓦解了的集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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