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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色显出了迷信的恐惧,这种恐惧是每逢危险临近的时候,就来袭击他的。他觉得,他的命运正和这可怕的土匪的命运相同,他也一定有一天必然要在他那力量悬殊的战斗中倒下来的。
“可是,您以为我正在想到死吗?”小羽毛往下说。‘不,我走我的路,什么也不后悔。我也有愉快,也有小小的骄傲,跟您在报纸上读到,您跟某一只雄牛玩得极好,得到雄牛耳朵做奖品的时候一样。想一想吧,整个西班牙都谈到小羽毛,报纸上讲述着关于我的最大的谎话,甚至有人说要将我的事迹在戏院里表演呢,而在马德里,在议员们集会雄辩的宫殿里,差不多经常谈起我的抢劫。此外,我还有那么一种骄傲:整个军队跟在我的脚后跟,我却单枪匹马,驱使成千上万赚国家薪俸、拿刀挂剑的人发狂……不久前,一个礼拜日中午,我走进一个正在举行弥撒的村子,在一个空场上,几个唱歌和弹六弦琴的瞎子旁边,停下马来。大家带着敬佩的眼光出神地瞧着唱歌人拿着的一张画片,上面画着一个长着胡须的漂亮男子,戴着一顶尖顶帽子,穿着华丽的衣服,骑一匹威武的马,马鞍前边挂着一支‘大口枪’,后边一位好看的女人。我过了很多时候才知道这个健美者原来就是小羽毛!……这真使我快活。当一个人衣衫褴褛地来来去去,而且常常挨饿,别人却把你想象成完全不同的一个模样,这是一件愉快的事。我把他们正在唱着的歌纸买了来;我把它带来了。这是小羽毛全部事迹,包含许多谎话,全部编成韵文。真是美丽的故事呵。当我在山坡上休息的时候,我就念念,准备把它念到能够背诵。这一定是一位很有才智的先生写的。”
可怕的小羽毛一边讲自己的名声,一边显出了孩子气的骄傲。他刚进田庄来的时候的那种谦虚的沉默现在已经消失了,要别人忘却他的真面目,把他只当作一个因为饥饿才进来的过路客的那种意图,现在已经丢掉了。想到他的名字谁都知道,他的行为立刻普遍传扬的那种光荣,他感到兴奋。
“如果我不离开我的村子,”他接着说,“谁又会知道我呢?……我仔细想过这一点。对于我们穷人说来,除了愁眉苦脸地替别人工作,或者走上能够获得名利双收的唯一的职业——杀,是没有别的办法的。我不适合杀雄牛。我的村子在山里,那儿没有勇猛的牲畜。而且我又生得笨重不够灵活……因此我就杀人。这就是一个穷人能够使得别人尊敬,并为自己打开一条出路的最好办法。”
国家一直非常严肃地听土匪说话,现在觉得有插嘴的必要了:
“一个穷人所需要的是教育:懂得念书和写字。”
国家的话引起向来知道他的狂热信仰的人们一阵哄笑。
“您的主张早发表过啦,伙伴,”牛肉汁说。“让小羽毛继续讲他的故事吧,他告诉我们的真妙极啦。”
强盗轻蔑地对待短枪手的插嘴,他由于他在斗场上小心谨慎,的确对他估价很低。
“我也懂得念书和写字。可是这对于我有什么好处呢?当我住在村子里的时候,念书写字有用处,可是因此别人对我也就格外敌视,我的命运也就格外悲惨……一个穷人所需要的就是公道:原来是他的东西就应该给他,如果不给,他就自己拿。一个人必须变成一只狼叫人害怕。别的狼都会尊敬你,被抓住的东西还会乐意地让他们自已被吃掉呢。如果别人看到你又胆小又孱弱,那么就是绵羊也会欺侮你了。”
牛肉汁已经喝醉了,他高兴地同意了小羽毛所说的一切。他对于他的话并不确切了解,但是透过朦朦胧胧的醉意,他似乎已经看到超级智慧的光芒了。
“这是真理,伙伴。对所有的人都是一顿棒打。往下说吧,因为您说对了。”
“我懂得世界是怎样的了。”强盗往下说。“世界是分成两个阶级的:被剪羊毛的和剪羊毛的。我不愿意做个被剪羊毛的;我生来就是个剪羊毛的,因为我是一个男子汉,什么也不怕。对于您,胡安先生,情形也是一样的。我们凭着奋斗已经从底层爬上来了;但是您的路比我平坦。”
他向剑刺手看了几秒钟,然后用满有把握的声调往下说。
“我相信,胡安先生,我们生得太迟了些。像我们这样勇敢进取的男子汉,如果是在古代,是会做出一番事业来的!您也不会杀雄牛,我也不会像一只凶恶的野兽似地漫山遍野被人追赶了。我们可能是海外的总督、王爷,或是别的什么大人物。您没有听人谈起过毕萨罗①吗,胡安先生?”
①毕萨罗:从一五一九年起,西班牙开始在南美洲殖民。毕萨罗是西班牙以残酷著名的南美洲殖民者,一五三六年率领二百人,经过十二年的冒险,征服当时住在秘鲁的印加人。
胡安先生做了一个捉摸不定的手势,因为他不愿意承认他不知道这一个神秘的名字,虽然这名字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侯爵小姐知道这个人当然比我清楚,如果我什么地方说错了,请原谅我吧。当我做圣器保管人的时候,从一个神父收藏的一本旧小说里,我知道了他的历史……唔,毕萨罗是一个像我们一样的穷人;他坐船渡过大海,带着十二三个同他一样善战的男子汉,走进一块比天国还要富庶的大地……走进一个王国,在这个国家里就有许多波多西的矿山;想象一下吧。他们对美洲用弓箭做武器的种族作战许多次,终于征服了他们,夺来了他们的国王的财宝,发财最少的那一个也是满屋子金块一直装到屋顶,他们没有一个不是获得了侯爵,或是将军,或是高级审判官的地位。跟这些人同样的还有许多别的人。想象一下吧,胡安先生,如果我们生活在那时候的话……那是多么容易呵,您和我带着在这儿听我说话的几个勇士,就会干出那么多的奇迹,或者会超过那个毕萨罗……”
田庄里的人还是不声不响地听着这富于幻想的历史,当土匪讲话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都兴奋地发亮了,一边点头同意土匪的想法。
“我重说一次,我们生得太迟了,胡安先生。所有的大门都向穷人们关上了。我们西班牙人,现在真不知道向哪里去,或是怎么办才好。已经没有一块土地留给我们了。世界上值得掠夺的地方,英国人和别的外国人都已经占为己有了。门已经关上了,有胆量的人都被逼在院子里腐烂,或者因为我们不肯听天由命,就得听别人辱骂。我,也许可以在美洲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做到国王的人,现在可是被人当作强盗甚至叫作贼。您呢,您是一个勇士,现在在杀牲畜,接受别人鼓掌,但是我知道,许多人还是把斗牛士的行业看作是下贱的行业的。”
堂娜索尔插嘴询问土匪,他为什么不去当兵。他可以到遥远的发生战争的国度里去,到那儿正正当当地发挥他的能力。
“是的,我原可以这样做,侯爵小姐。我也常常想到过这件事。当我睡在田庄里,或是在家里躲藏几天的时候,我像一个基督徒似的,在床上睡觉或是像在这儿似的靠着桌于吃热东西,我浑身感到舒适,但是经过短时间以后我又厌倦了,山里的生活虽则困苦,还是在吸引我,我似乎又想睡在露天,用布包一块石头当作枕头……是的,我原可以当兵;我会是一个好兵。但是到哪儿去呢?……每一个男子汉带上几个伙伴,就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这样的真正的战争已经结束了。现在呢,只是一大群同样穿着、同样标记的人,像玩偶一样地活和死。况且,在军队里的情况也和全世界一样:被剪羊毛的和剪羊毛的。你干了点儿奇迹,队长就占有它当作自己的功劳;或者你像猛兽一样作战,而受奖赏的却是将军……不;就是当兵吧,我也生得太迟了。”
小羽毛低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凝神默想自己的不幸,感到现代已经找不到他的去处了。
突然他拿起马枪,站起来了。
“我走了……非常感谢您的客气,胡安先生。祝您好,侯爵小姐。”
“但是,您到哪儿去呢?”牛肉汁拉住他说。“坐下来吧,傻瓜。您到无论哪儿去也没这儿好呀。”
马上枪刺手希望土匪能再待一会儿,因为他喜欢跟他像老朋友似的谈谈,以后在城市里可以提起这一次非常有趣的聊天。
“我到这儿已经三个钟头了,我应该走了。在棱科拿达似的没有隐蔽的开阔的平原上,我从来没有逗留过这么多时候。也许在这会儿,已经有人去报告消息,说我在这儿了。”
“您怕保安队吗?”牛肉汁问。“他们不会来的,如果来了,我会和您并肩战斗。”
小羽毛做了一个瞧不起的手势。保安队!他们也和别人一样的是人呀:也有几个是够勇敢的;但是他们都是几个儿女的父亲,谁都在想办法不要碰到他,或者,当他们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就故意延迟到达。只有面对面遭遇上了,没有办法避免的时候,他们才会对他走来。
“上个月,我在一个叫做‘五烟囱’的田庄里吃午饭,就像今天在这儿一样,不过没有这么好的伙伴,那时候,我忽然看见六个士兵步行来了。我断定他们是不知道我在那儿的,他们走来只是为了解解口渴。这确实是一个不幸的遭遇;因为当着全体长工的面,他们和我都不能够掉过尾巴溜走。以后别人谈到这件事,爱批评的人会看不起我,说全都是胆怯的家伙。田庄总管闩起了大门,士兵们开始用马枪捣门,叫他们打开。我命令他和一个长工分开站在两扇门后边。‘我一说“开”,你们立刻把门打开。’我跨上了我的马,一只手拿着连发手枪。‘开!’他们打开了大门,我电一样冲到外边。您真想不到我的勇敢的马跑得多快呵。他们向我射击两三发子弹,但是没有打到我。我在冲出来的时候也向他们射击,据说,我打中了两个士兵……说得简单些吧,为了使他们不容易看准目标,我紧紧贴在马脖子上飞走了,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