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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贝父子-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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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就没有一个比苏珊更贴近更亲爱的人来支持那颗在极度痛苦中在努力奋斗的心了吗?难道就没有另一个脖子她可以搂抱,没有另一张脸她可以望着了吗?难道就没有另外一个人对这样深切的悲伤说上一句安慰的话了吗?难道在这凄凉的世界上,弗洛伦斯就这么孤独,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别的东西了吗?没有。在失去母亲又失去弟弟的双重打击下——因为在失去小保罗以后,那第一个也是最大的损失就更沉重地压在她身上了——,苏珊是她唯一能得到的帮助。啊,谁能说得出,她首先多么需要帮助啊!”

最初,当住宅中的生活逐渐步入惯常的轨道,除了仆人和关在自己房间里的父亲之外,所有其他的人们都已离开时,弗洛伦斯不能做别的,她只是哭泣,在屋子里来回漫步,有时在悲凉的回忆突然引起的极度痛苦中飞跑到她自己的房间中,使劲地绞扭着双手,脸贴在床上,得不到任何安慰——除了剧烈的、无情的悲痛之外,再也得不到别的什么了。这通常是在看到一些跟小保罗亲切的感情紧密相连的场所或物品之后发生的;这就使这座悲惨不幸的住宅最初成了一个使她苦恼重重的地方。

但是,纯洁的爱在性质上并不会猛烈地、无情地长久燃烧。爱的火焰,由于其中粗俗的部分受到世俗的污染,所以它可能会折磨庇护它的胸膛;但是从上天降临的圣火却在心中柔和地闪耀,就像它降临在聚集在一起的十二个人的头上①,向他们每个人指明他的兄弟都笑逐颜开、安然无恙时的情形一样。当圣像被召唤到心中来时,弗洛伦斯就立刻恢复了平静的面容,温柔的声音,可爱的外貌,沉着的信任与安宁;她虽然依旧在哭泣,但都哭得比过去平静,并从回忆中寻求安慰——

①圣经故事中说,耶稣从耶路撒冷回到迦百农,继续传道。他在山上把诸多门徒叫上来,从中选出十二个人,称他们为使徒,他要他们常和自己同住,也要派他们出去传道。

时间过去不很久,当金黄色的水波在原先的地方,原先宁静的时间中在墙上荡漾时,她的平静的眼光又在注视着它逐渐消逝。时间过去不很久,她又时常来到这个房间,独自坐在那里,就像她过去在小床边看护时一样地耐心与温柔。当她突然敏锐地感觉到床上已空空无人,心中万分痛苦时,她会跪在床边,向上帝祈祷——这时她倾吐着满怀心曲——,求他派一个天使来爱她,别把她忘记。

时间过去不很久,在这宽广、凄凉、阴惨惨的住宅中,她又在薄暮中,缓慢地、时断时续地低声唱起歌曲来,这歌曲是保罗过去把低垂的头枕靠在她的胳膊上时常常听着的;然后当天完全黑了的时候,房间里响起了一小段音乐的震颤的声音,她十分温柔地弹奏着和歌唱着:这更像是在悲伤地回忆那最后一夜中在他的请求下她所做过的事情,而不像是真正在重复弹唱。可是,她在郁郁寡欢的孤独中经常地、极为经常地重复弹唱着它;当甜美的歌声在潸潸的泪水中寂然消逝时,乐键仍叮叮冬冬地震颤着断断续续的曲调声。

就这样,她又有了勇气去观赏她过去在海滨挨近他的身旁、手指忙碌不停地做过的针线活;就这样,时间过去不很久,她又重新做起针线活来,心中对它怀着某种人类的爱,仿佛它是有知觉的,是记得他似的;她在长久弃置不用、无人居住的房间里,坐在靠近母亲遗像的窗口,在沉思中消磨了一个个小时。

她的黑眼睛为什么经常从针线活上转移到那些脸色红润的孩子们居住的地方呢?她们没有使她直接想起她失去的弟弟,因为她们都是女孩子:四个小姐妹。但是她们都像她一样失去了母亲,只有一个父亲。

当他已经外出,她们正盼望着他回家时,这个情况是很容易猜到的,因为那最大的孩子总是穿上衣服,在客厅的窗口或在阳台上等候着他。当他出现时,她那期待着的脸上露出了快乐的笑容,另外那些挨靠着高高的窗口、也一直在注视着的孩子们则拍着手,敲打着窗台,呼唤着他。最大的女孩子跑到下面的前厅里,拉着他的手,领他上楼;弗洛伦斯看见她后来坐在他身旁或膝盖上,或亲热地搂抱着他的脖子,跟他谈话;虽然他们在一起总是高高兴兴,他却常常凝视着她的脸,仿佛他觉得她像她死去的母亲。弗洛伦斯有时不愿再看下去,泪如泉涌,像受惊似地躲在窗帘后面,或者急忙从窗口走开;可是她不由自主地又会回来;她的针线活又会不知不觉地从她手中掉落。

这座房屋几年以前是空着的。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是这样。终于,当她不在家时,这一家人住进来了;它被修缮过并重新油漆过;有了鸟和花;它跟原先的样子相比天差地别,可是她从来没有去想这座房屋本身。孩子们和她们的父亲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当他用餐之后,她可以通过敞开的窗子看到她们跟随着家庭女教师或保姆下楼去,簇拥在桌子周围;在寂静的夏日,她们那孩子的声音和清脆的笑声会越过街道,传进她坐在里面的气氛颓丧的房间中。然后她们跟他一起爬上楼梯,在沙发上围着他,跟他顽皮嬉闹,或者簇拥在他的膝盖上,他似乎在给她们讲故事,这时她们看上去真像由一张张小脸组成的花束啊!或者,她们会跑到阳台上来,这时弗洛伦斯就会迅速躲藏起来,唯恐她们看见她穿着黑色的丧服孤独地坐在那里,会影响她们的欢乐。

当其他的女孩子离开以后,最大的女孩子留下跟父亲在一起,给他泡茶——那时她是多么幸福的小管家啊!——,坐着和他谈话,有时在窗口,有时在房间里,直到点上蜡烛的时候。虽然她比弗洛伦斯还小几岁,但他却把她当作他的伴侣;她拿着她的小书或针线匣,能跟成年妇女一样沉着冷静;而且有趣的是,也跟她们一样文雅庄重。当她们点上蜡烛的时候,弗洛伦斯从她自己黑暗的房间里不怕再去看她们。可是到了孩子们说,‘爸爸,晚安!’,前去睡觉的时候,弗洛伦斯却会哭泣、颤抖,这时她抬起脸来向着他,但却不能再看到什么了。

不过,在她自己睡觉以前,她却会一次又一次停止唱那支好久以前经常给保罗催眠的简朴的歌曲,停止弹奏另一段低沉、温柔、断断续续的音乐,重新回来看这座房屋。她常常想着它,密切地注视着它,但她却把这作为秘密保守在她年轻的心中。

弗洛伦斯是这样真诚与忠实,保罗在心中对她所怀有的、在临终时用微弱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诉说过的爱,她是受之无愧的。她的正直的心灵反映在她美丽的面容中,表露在她的温柔的声音的每一个音调中。在那年轻的心胸中,是不是还隐藏着其他什么秘密呢?是的,还有一个秘密。

当住宅中所有的人都已沉睡,所有的灯光都已熄灭时,她就会悄悄地离开自己的房间,迈着无声的脚步,走下楼梯,走近她父亲的房门。她会几乎屏住呼吸,把脸和头挨着它,并怀着热爱,把嘴唇紧贴着它。每天夜里她都蹲在门外冷冰冰的石头地板上,希望能听一听哪怕是他的呼吸;她一心一意地希望能允许向他表示一些爱,能成为他的安慰,能使他回心转意,接受他的孤独无依的孩子向他表示的亲切温存的心意;如果她有胆量,她会跪在他的脚跟,低声下气地哀求。

谁也不知道这个情况;谁也没有想到它。房门一直关闭着,他就被关在里面。他出去过一、两次;屋子里的人们都说他不久就要动身去乡下旅行了;可是他住在那些房间里,独自一人住着,从来没有看见过她或打听过她。或者也许他甚至不知道她就住在这个屋子里。

有一天,大约在送殡以后一个星期光景,弗洛伦斯正坐着做针线活,这时苏珊脸上半笑半哭地跑进来通报说,来了一个客人。

“客人!来看我的吗,苏珊?”弗洛伦斯惊奇地抬起头来望着她,问道。

“对了,确实是个奇迹,可不是吗,弗洛伦斯小姐?”苏珊说,“可是我真希望您有许多客人,说实在的,我真这么希望,因为这对您会好得多,我认为,小姐,您跟我哪怕就是到斯克特尔斯他们老夫妇那里去走走,也是愈早对我们两人愈好,我可能并不希望跟一群人生活在一起,弗洛伦斯小姐,但是我毕竟不是一个牡蛎呀!”

我们得为尼珀姑娘说句公道话,她说这些话主要是为了她年轻的女主人,而不是为了她自己;从她的脸上的表情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可是客人呢,苏珊?”弗洛伦斯问道。

苏珊突然歇斯底里发作,说它像是大笑又似是哭泣,说它像是哭泣又像是大笑似的,她就这样疯疯癫癫地回答道:

“图茨先生!”

弗洛伦斯脸上出现了微笑,但片刻间就消失了;她热泪盈眶。但它毕竟是个微笑,这使尼珀姑娘感到极为满意。

“弗洛伊小姐,我自己的感情跟您的完全一样,”苏珊提起围裙去擦眼睛,一边摇晃着脑袋说,“我在前厅里刚一看见那个笨蛋时,我起初哈哈大笑,接着嗓子就哽住了。”

苏珊·尼珀情不自禁又当场重演起来。在这同时,已经跟着她走上楼来的图茨先生,完全不了解他所引起的反应,用指节敲了敲门,通报他已来到,接着就很轻快地走了进来。

“您好吗,董贝小姐?”图茨先生说,“我很好,谢谢您。

您身体好吗?”

世界上虽然可以找到一两个头脑比图茨先生更聪明的人,但却很少有比他更好的人。为了宽慰弗洛伦斯和他本人的心情,他曾经煞费苦心地编出了这长长一串的话,可是在他还没有在椅子上坐下来之前,在弗洛伦斯还没有说出一句话之前,或者在他还没有从门口完全跨进来之前,他已把他的全部财产挥霍罄尽了;当他发现他的财产已经用得一干二净之后,他认为从头再说一遍倒是个可取的办法。

“您好吗,董贝小姐?”图茨先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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