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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有一颗心完全虚伪,
那么伤害您我却永远不会!”③——
①巴尼特爵士说“某种数字计算(figuresofsomesort)”,博士说不是他所说的那种。因为figures的一个意义是计算,另一个意义是舞蹈中的舞步形式。
②尼格斯酒(negus):用热水、糖、柠檬、香料和酒混合成的饮料。
③理查德·布林斯里·谢立丹(RichardBrinsleySheridan,1975—1816年)所写喜剧《伴娘》(TheDuenna)中唐·卡洛斯(DonCarlos)所唱的小曲。
保罗听到他把这首诗连续重复念给四位年轻的女士听。菲德先生对图茨先生说,他担心明天他将因此而遭受惩罚,这话也许是很有道理的。
这种相对说来放荡的行为,特别是音乐格调的改变(它开始把街上流行的低级庸俗的曲调也包括进来了),使布林伯夫人有些惊慌,因为这自然是会使斯克特尔斯夫人感到生气的。但是斯克特尔斯夫人十分和善,她请布林伯夫人不必介意,而且极为亲切极有礼貌地接受了布林伯夫人的解释:菲德先生有时在这种场合下兴奋起来,就会做出过火的事情来;她说,就他的身份来说,他似乎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还说,她特别喜欢他那质朴的发型(前面已经提到过,那只有四分之一英寸长)。
有一次,当跳舞中间停歇的时候,斯克特尔斯夫人对保罗说,他似乎很喜欢音乐。保罗回答说,是的;如果她也喜欢,那么她应当听他姐姐弗洛伦斯唱歌。斯克托尔斯夫人立刻发现,她真愿意她的这个渴望能得到满足,简直渴望得要死了;弗洛伦斯虽然起初听到要她在这么多的人们面前唱歌十分惊慌,因此恳切地请求原谅她不唱;可是保罗把她喊到他那里,说,“唱吧,弗洛伊!请唱吧!为了我,我亲爱的!”这时候,她就迳直地走向钢琴,开始唱起来。所有的人全都往旁边闪开一些,让保罗可以看到她;他看到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那么年轻,善良,美丽,对他那么亲切;他听到她的响亮动人的声音那么自然、甜美;同时,一个在他与他一生的一切爱情和幸福之间的金环,正从寂静中升起来;这时候他把脸转开,掩藏他的眼泪。
他们全都爱弗洛伦斯!他们怎么能不爱呢!保罗事先就知道,他们一定会爱她而且将会爱她的。当他坐有坐垫中间角落里,平静地交叉着双手,松弛地向下蜷曲着一条腿的时候,很少人会想到,当他注视她时,是什么样的得意与喜悦使他幼稚的胸膛扩张,同时的又感觉到一种什么样的甜蜜与平静啊!对“董贝的姐姐”的热情洋溢的赞扬从所有的男孩子那里传到他的耳朵里;对这位沉着与谦逊的小美人的羡慕从每张嘴中说出;对她的智慧与才能的评论不断在他身旁散布;同时,可以模糊地觉察到,有一种与弗洛伦斯与他本人有关的、对他们两人表示同情的情感,仿佛扩散在夏夜的空气中似的,在他四周传播开来,安慰着他并使他感动。
他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孩子这天夜里所观察到的,感觉到的和想到的一切——不论是在呈现出来的还是没有呈现出来的,现在的还是过去的——就像那彩虹中的颜色一样,或太阳照耀下彩色鸟的羽毛的颜色一样,或太阳沉落时光线淡弱的天空中的颜色一样,全都混合在一起了。他最近不得不想到的许多事情在音乐中,在他眼前掠过;它们不再引起他的注意,今后也未必能让他去耗费心思;它们好像已经平静地处理过了,已经过去了。他几年前注视过的一个幽静的窗子面对着几英里以外的海洋;他昨天还在海浪上翻腾着的幻想就像平息的波涛一样,消释了,安静了。当他躺在海滩上的摇篮车中曾经感到奇怪的那神秘的、同样的低语声,他想他仍旧可以通过他姐姐的歌声,通过嘈杂的人声和通过脚步声听得出来,而且在轻轻走过去的脸孔中,甚至在时常前来跟他握手的图茨先生的深切的温存中,也多少反映了这一点。他通过周围普遍存在的亲切气氛,仍旧认为它在对他说话。他不知怎么的,甚至他的老气的名声似乎也与它联系着。小保罗就这样坐在那里沉思着,听着。看着,做着梦,感到很快乐。
一直到告别的时间来到:这时候,晚会中确实出现了一片激动的感情。巴尼特·斯克特尔斯爵士领着小斯克特尔斯来跟保罗握手,问他,他是否记得告诉他的好爸爸,他巴尼特·斯克特尔斯爵士说过,他希望这两位年轻的先生会成为亲密的朋友,并向他转达他的最亲切的问候。斯克特尔斯夫人吻了他,把他的头发在前额上分开,并把他抱在手中;甚至巴普斯夫人也从演奏竖琴的年轻人的乐谱旁边走过来,像房间里所有的人一样,十分热情地向他告别——可怜的巴普斯夫人!小保罗看到她这样做,感到很高兴。
“再见,布林伯博士,”保罗伸出手,说道。
“再见,我的小朋友,”博士回答道。
“我很感谢您,先生,”保罗天真地仰起头来,望着他那可怕的脸。“烦请您吩咐他们好好照料戴奥吉尼斯①。”——
①戴奥吉尼斯(Diogenea,公元前《412?—323年),亦译第欧根尼或提奥奇尼斯,希腊犬儒派哲学家。这里把他作为那条狗的名字。
戴奥吉尼斯就是那条狗;他在他的一生中,在保罗来到之前,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博士答应当保罗不在的时候,他们将会非常细心地照料戴奥吉尼斯;保罗再次感谢他,并跟他握手之后,怀着极为衷心的、恳切的感情,向布林伯夫人和科妮莉亚告别,因此布林伯夫人本来整个晚上都打算向斯克特尔斯夫人提到西塞罗的,但从这时刻起她就把这件事完全忘掉了。科妮莉亚把保罗的双手握在手中,说“董贝,董贝,您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上帝保佑您!”保罗心想“这一点表明,一个人是多么容易冤屈一个人啊!因为布林伯小姐虽然是一个刽子手,但她是一位心口如一的人,她的话是真实的。”
然后年轻的先生们中间嘁嘁喳喳地响起一片讲话的声音,“董贝要走了!”“小董贝要走了!”人群跟着保罗和弗洛伦斯向楼下和大厅里移动,其中包括布林伯全家人。菲德先生大声说道,在他的记忆中,从前任何一位年轻的先生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情形,但很难说这是在清醒状态下眼见的事实还是杯中物在他脑中所引起的幻觉。以男管家为首的仆人们对送别小董贝都感到兴趣,甚至连那位提着他的书籍和衣箱向马车走去的弱视的年轻人也显然深受感动(当天晚上马车将把他和弗洛伦斯送到皮普钦太太那里去)。
甚至这些年轻的先生们的脉脉温情——他们全都非常喜欢弗洛伦斯——也没有能抑制他们十分喧闹地向保罗告别;他们向他挥着帽子,拥挤着下楼去跟他握手,一个个喊着:“董贝,别忘了我!”,并用其他方式放纵地让感情迸发出来,在这些年轻的切斯特菲尔德①当中,这是异乎寻常的。在门没有打开之前,弗洛伦斯包裹着保罗,这时他在她耳边悄悄地问道,她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吗?她以后会忘记吗?她是不是感到高兴?他对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中露出了极为喜悦的神色——
①年轻的切斯特菲尔德:意指知道保持优良风度的年轻人。英国政治家、外交家切斯特菲尔德伯爵(第四)(PhilipDormerStanhope,4thearlofChestfield,1694—1773年)在他所著《给儿子的几封信》(LetterstoHisSon)和《给教子的几封信》(LetterstoHisGodson)两本书中,提出了上流社会生活的一些规则,教人怎样讲究礼貌,怎样取悦于人,怎样在社会上取得成就。这两本书是十八世纪英国贵族与资产阶级的必读书。
他又一次转过头去最后看看这些这样向他致意的脸孔,这时他惊奇地看到,它们是多么神采奕奕,喜气洋洋;它们是多么多;它们又多么像拥挤的剧院中的脸孔一样,全都熙熙攘攘地堆挤在一起。当他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在他面前浮动,就像一面颤动的镜子中所照出的脸形一样。片刻之后,他就坐在黑暗的马车中,紧贴着弗洛伦斯。从那时起,每当他想起布林伯博士的学校时,它在他心中重现的就是他所看到的这个最后的景象;它永远不再像是一个真实的地方,而总是一个充满了眼睛的梦。
可是,这还不完全是布林伯博士学校的最后一幕。还有一些别的事情。有图茨先生。他出乎意料地把马车的一个窗子的挡板拉下了,往里探视,并发出了极不自然的吃吃的笑声,问道,“董贝在这里吗?”然后不等回答,立即又把窗子的挡板推上。甚至这也不是图茨先生的最后的一幕。因为在车夫赶着马车离开之前,他又同样突然地把马车另一个窗子的挡板拉下了,发出了完全相同的吃吃的笑声,往里探视,并用完全相同的声音问道:“董贝在这里吗?”,并且完全跟先前一样地消失不见了。
弗洛伦斯是怎样地哈哈大笑啊!保罗时常记起这个情景,每当记起的时候,他自己就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不久以后——第二天,以及在那以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保罗只能混乱不清地回忆起来了。比方说,为什么他们日日夜夜待在皮普钦太太那里,而没有回家去;为什么他躺在床上,弗洛伦斯坐在他的旁边;他的父亲有没有到房间里来过,还是仅仅是墙上的一个高大的影子;他是不是曾听到他的医生谈到某个人的时候说,如果他们在他曾建立起种种幻想的那个时候来到之前(跟他体质的虚弱相比,这幻想是很强有力的),就让他离开,他就很可能会消瘦下去。
他甚至也不能记得,他是不是时常对弗洛伦斯说,“啊弗洛伊,带我回家去!永远别离开我!”可是他想,他曾经说过。有时他似乎觉得他听到自己不时重复地说道,“带我回家去!
弗洛伊!带我回家去!”
但是当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