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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差别是他没有把他的性格向外表露。他一天天变得更加沉思与缄默;他对博士家庭中的任何成员都没有像他过去对皮普钦太太那样怀有的好奇心。他喜欢独自待着;在他没有忙着读书的那些短暂的间歇时间中,他最喜爱的事情莫过于一个人在房屋里漫步,或者坐在楼梯上,静听着前厅中大钟的声音。他熟悉房屋中所有的壁纸,在那些图案中看到了其他任何人所没有看到的东西;他在卧室墙上看出那些奔跑的小老虎与小狮子,在铺地板的漆布的正方形与菱形中看出那些斜眼瞅着的面孔。
这孤独的孩子就这样继续生活着;他沉思的想象所构造出的奇异的形象围绕着他;没有人了解他。布林伯夫人认为他“古怪”;有时仆人们相互谈论时说小董贝“闷闷不乐”,但是也就如此而已。
也许,年轻的图茨对这个问题有某些想法,可是他完全没有能力把这些想法表达出来。思想就像鬼(一般概念中的鬼)一样,必须先跟它们先谈一会儿,它们才会显示出自己,而图茨已长久停止向他的头脑提出任何问题了。从那个铅色的壳子——他的头颅——中可能升起一些迷雾,如果这些迷雾能够成形,那么它们一定会变成一个精灵;可是这些迷雾不能成形;它们只能仿效阿拉伯故事中的烟雾,喷冒出浓云,在上空悬垂与飞翔,但是在荒凉的海岸上却留下了一个可以看得见的小人儿;图茨经常注视着它。
“您好吗?”他会一天向保罗问五十次。
“很好,先生,谢谢您,”保罗会这样回答。
“握握手吧,”这是图茨的第二句话。
保罗自然立刻那么做了。图茨先生在长久的注视与喘气之后,一般又会再问道,“您好吗?”保罗又会再次回答,“很好,先生,谢谢您!”
有一天晚上,图茨先生正坐在他的书桌前面,被书信弄得很累,这时他似乎突然想到一个很大的主意。他放下笔,跑出去寻找保罗。他通过保罗小卧室中的窗子,经过长久的探察之后,终于把他找到了。
“听我说!”图茨一走进房间就立刻大声说道,唯恐他会把话忘掉;“您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好多好多事情,”保罗回答道。
“真的吗?”图茨说道,好像他认为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令人惊奇似的。
“如果您必须死去的话,——”保罗仰起头来注视着他的脸,说道。
图茨先生吃了一惊,似乎十分不安。
“——那么您是不是认为最好是在一个有月光笼罩着的夜间死去,而当时天空又十分清澈,风像昨天那样吹着?”
图茨先生满脸疑云地看着保罗,摇摇头说,他不知道这一点。
“或者不是吹着,”保罗说道,“而是在空中响着,就像海水在贝壳中响着一样。那是个美丽的夜。我听海水听了很久,就起床向外眺望。在明亮的月光下面,海上有一只小船;一条挂帆的小船。”
孩子看着他的时候是那么聚精会神,说话的时候是那么认真恳切,因此图茨觉得自己务必说点有关这只小船的话才好,于是就说,“这是走私船。”但他毫无偏见地想到任何问题都有两个方面,就又补充说道,“或者是缉私船。”
“一条挂帆的小船,”保罗重复说道,“在明亮的月光下面。那张帆像只胳膊,全是银色的。它驶向远方;当它乘着海浪前进的时候,您想它似乎是要做什么呢?”
“俯冲然后仰浮,”图茨先生说道。
“它似乎在招呼,”孩子说道,“在招呼我到它那里去!——她在那里!她在那里!”
图茨先生在先前发生的事情之后,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高喊声,惊愕得不知所以,就喊道:“谁?”
“我的姐姐弗洛伦斯!”保罗喊道,“她向这里仰望着,并挥着手。她看到我了——她看到我了!晚安,亲爱的,晚安,晚安。”
当他站在窗口,飞吻着,拍着手的时候,他迅速地转变为无限的欣喜;而当她消失不见的时候,他的容颜则失去了光泽,小脸上留下了一层忍耐的忧愁;这一切是那么显著,甚至连图茨也不能完全不注意到。这时皮普钦太太来访,打断了他们的会晤;皮普钦太太通常总是每星期一两次在接近黄昏的时候,穿着黑裙子,向保罗走来;因此图茨不可能利用这个机会,但它在他心上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所以他在通常的相互问候之后还两次走回来问皮普钦太太她好吗。这位爱发脾气的老太太把这看成是一个奸诈的、蓄意的侮辱,是楼下那位弱视的年轻人穷凶极恶地制造出来的,因此当天夜里她就向布林伯博士正式控告了他。布林伯博士对那位年轻人说,如果他再这么做,他就必须离开他。
现在晚上比过去长一些了,所以保罗每天晚上都要偷偷地走到窗前向外寻找弗洛伦斯。她经常是在某一个时候反复走过那里,直到她看到他为止;他们相互认出,这是保罗每天生活中的一道阳光。常常在天黑以后,还有另一个人在博士房屋前面独自走着。他现在星期六很少跟他们在一起了。他不能忍受这种情况。他宁愿不被认出他到这里来,仰望着他的儿子正在被培养为一个成年男子的窗子,并等待着,注视着,计划着,期望着。
啊!如果他能够看到,或者像其他人那样看到,上面那虚弱、消瘦的孩子在薄暮中用他那认真的眼睛注视着海浪与云彩;当鸟儿从旁飞过的时候,他用胸顶撞着他那孤独的笼子的窗子,仿佛他愿意仿效它,向外飞走——如果他能够看到这些情形的话,那么他该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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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航运消息和办公室里的事情
董贝先生的营业所的办公室是在一个院子里;院子的角落里很久以来就设有一个出卖精选水果的货摊;男女行商在院子里向顾客兜售拖鞋、笔记本、海绵、狗的颈圈、温莎①肥皂;有时还出售一条猎狗(它能用鼻尖指示猎获物所在处)或一幅油画。
指示猎物的猎狗经常在那里出现,是考虑到证券交易所的人们可能对它会有兴趣,因为证券交易所里对运动的爱好很时兴(通常最早是从对新奇事物的打赌开始的)。其他的商品面向一般公众,但商贩们从来没有向董贝先生兜售过它们。当他出现的时候,出售这些货物的商人们都恭恭敬敬地向后退缩。当董贝先生走过的时候,拖鞋与狗的颈圈的主要商人把食指举到帽边行礼(这位商人认为自己是一位公众活动家,他的画像被钉在切普赛德街②)。搬运员如果当时不是因事不在的话,总是殷勤地跑到前面去把董贝先生营业所办公室的门尽量开得大大的;当董贝先生进门的时候,他脱下帽子,把门按住——
①温莎(Windsor):英国城市。
②切普赛德街(Cheapside):伦敦中部东西向的大街,古时为闹市。
办公室里的职员们在显示敬意上丝毫也不逊色。当董贝先生走过最外面的一间办公室时,房间里一片肃静。会计室里那位富有机智、好说俏皮话的人片刻间就像挂在他后面的一排皮制的消防桶一样默不作声。通过毛玻璃窗与天窗渗透进来的日光缺乏生气,暗淡无力,在玻璃上面留下了一个黑色的沉淀物;它照出了帐册、票据以及低头弯腰坐在它们前面的人们的身影,他们被一片勤勉而阴郁的气氛笼罩着,从外表看来,他们与外界完全隔绝,仿佛是聚集在海底似的;幽暗的走廊尽头的一间生了霉的小金库(那里老是点着一盏灯)则可以代表某个海中妖怪的洞穴,那妖怪用一只红眼睛看着海底深处的这些神秘事物。
信差珀奇像时钟一样,在托架上有一个座位①。当他看到董贝先生进来——或者正确地说,当他感觉到他正在进来,因为他通常对他的来到有一种直觉——的时候,他就急忙走进董贝先生的房间,捅一捅火,从煤箱的深处挖出新鲜的煤块,把报纸挂在火炉围栏上烘暖,把椅子摆好,并把围屏移到适当的位置;在董贝先生进来的那一瞬间,他立即转过身去,接下他的厚大衣和帽子,把它们挂好。然后珀奇取下报纸,在炉前把它在手里转上一两转,毕恭毕敬地放在董贝先生的身边。珀奇向董贝先生表示最大程度的敬意,他是丝毫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如果他可以躺在董贝先生的脚边,或者可以用人们通常对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②所使用的那样一些尊称来称呼他的话,那么他就只会感到更加高兴——
①有一种小钟是摆放在托架上的,称为托架小钟(bracketclock)。
②《天方夜谭》(或译《一千零一夜》)故事中的一位阿拉伯国王。在阿拉伯语中,哈里发是王位继承人的意思,后成为阿拉伯国王的通称。
但由于采用这种致敬的方式将会是一种革新与试验,所以珀奇乐意按照他自己的方式,用他所能表达的话来满足自己的心愿:“您是我眼睛的亮光。您是我心灵的气息。您是忠实的珀奇的司令官!”这样高高兴兴、但意犹未竟地向他表达敬意之后,他就会轻轻地关上门,踮着脚走出去,把他伟大的老板留下,让丑陋的烟囱顶管、房屋的后墙、特别是二层楼理发厅的一扇突出的窗子,通过圆顶形的窗子,凝视着他(那理发厅里有一个蜡象,早上像穆斯林一样,头光秃秃的,十一点钟以后则仿照基督徒最时新的式样,蓄着连鬓胡子,它永远向董贝先生显露出它的后脑壳)。
董贝先生与普通世界之间有两级阶梯(因为要通过外面的办公室才能到达那个世界,而董贝先生在他自己的房间中,对外面的办公室来说可以说是泼上了冷水或者吹去了冷空气一样)。在自己办公室中的卡克先生是第一级阶梯;在自己办公室中的莫芬先生是第二阶梯。这两位先生每人都有一个像浴室般大小的房间,房门通向董贝先生门外的过道。作为内阁总理的卡克先生待在最挨近皇帝的房间里;作为职位略低的官员,莫芬先生待在最挨近职员们的房间里。
最后提到的这位先生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