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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贝不会仅仅因为财产的损失而让自己伤心过度的。我不能说我本人曾遭受过财产的巨大损失,实际上我也从来没有什么巨额的财产可以损失。但是就我能失去的财产来说,我已失去它了;我并不觉得我对这有什么重重忧虑。我知道我的朋友董贝是一位非常高尚的人,这是社会上对他的普遍看法;我想我的朋友董贝知道这一点心里一定会感到很大的安慰。甚至汤米·斯克鲁泽——他是个脾气很大的人,我的朋友盖伊可能认识他——也不能说片言只语来反驳这个事实。”
弗洛伦斯比原先更感到,在这之后,他将会告诉她一些事情;她诚挚地等待着。她是那么诚挚,仿佛她已把她的心情说出来似的,因此菲尼克斯表哥就回答了她的问题。
“事实上是,”菲尼克斯表哥说道,“我的朋友盖伊跟我本人刚才讨论过,请求您帮个忙是不是合适。我的朋友盖伊十分亲切、真诚地会见了我,我对他十分感谢。他答应向您提出这个请求。我知道,像我的朋友董贝的可爱的和多才多艺的女儿这样一位和蔼可亲的女士将不需要多费唇舌请求;但是我很高兴地知道,我的朋友盖伊的影响与赞许是对我的支持。就像我过去在议会参加会议的时候一样,当一个人要提出一项动议的时候——那时这种事是很少的,因为双方的领袖都是要求遵守严格纪律的人,所以我们被控制得紧紧的;这对于像我这样的普通议员们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这可以防止我们不断地抛头露面,因为我们当中很多人都狂热地、渴望地想出出风头——正像我过去在议会参加会议的时候那样,我想说,当一个人被允许提出任何一个毫无意思的鸡毛蒜皮的建议的时候,他总是认为有责任声称,他很高兴地相信,他的意见不会不在皮特先生①,这位事实上战胜暴风雨的舵手的心中引起共鸣的。这时非常多的家伙立刻发出了欢呼,给发言者打气。其实这些家伙都是按照命令,每当提到皮特先生的名字的时候,就格外热烈地发出欢呼的;他们对这已非常熟练了,所以皮特先生的名字经常把他们从瞌睡中唤醒。否则他们就完全不知道正在发言的内容是什么,所以健谈的布朗——财政委员会的布朗,一下子能喝四瓶酒,我的朋友盖伊的父亲可能认识他,因为那时候我的朋友盖伊还没有生下来——这位布朗时常说,如果有一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他很遗憾向议会报告,有一位议员先生阁下在休息室里得了惊风,正处在临终前的痉挛状态中,这位议员先生阁下姓皮特,那么那时热烈的欢呼声一定会如雷鸣般地响彻会场。”——
①指威廉·皮特(WilliamPitt)(1759—1806年),他是查塔姆·皮特(ChathamPitt)(1708—1778年)的儿子,英国辉格党人,曾任英国首相,英国、奥地利与俄国反对拿破仑联盟的创建者,以善演说知名。
菲尼克斯表哥迟迟不说明来访的目的,这使弗洛伦斯心绪不宁,她愈来愈焦虑地把眼光从菲尼克斯表哥身上转移到沃尔特身上。
“我亲爱的,”沃尔特说道,“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以我的荣誉发誓,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菲尼克斯表哥说道,“我深切地感到伤心,我已引起您那怕是片刻的不安。我请您放心,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想求您帮忙的就是——可是这确实好像异乎寻常,所以如果我的朋友盖伊肯行个好来打破——事实上就是打破冰块的话,那么我将对他极为感谢,”菲尼克斯表哥说道。
沃尔特听到这样的请求,又看到弗洛伦斯向他投来恳求的眼光,就说道:
“我最亲爱的,事情很简单。你跟这位你认识的先生乘车到伦敦去。”
“请原谅我打断您的话,我的朋友盖伊也一道去,”菲尼克斯表哥插嘴道。
“我也一道去,——到一个地方去进行一次拜访。”
“拜访谁?”弗洛伦斯的眼光从这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如果我可以提出请求的话,”菲尼克斯表哥说道,“那么我想不揣冒昧地请求您不要一定要求答复这个问题。”
“·你知道吗,沃尔特?”
“知道。”
“而且你认为我去是对的吗?”
“是的。正因为我相信你也会这样认为,我才这样认为的。虽然可能有些我很了解的原因,最好事先不要再说什么。”
“如果爸爸还在睡觉,或者如果他醒了没有我也行的话,那么我就立即去,”弗洛伦斯说道。接着,她平静地站起来,用稍有些惊慌、但却完全信任的眼光看了他们一眼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当她回来,准备跟他们一起走的时候,他们正在窗口一起认真地谈着话;弗洛伦斯不能不奇怪,是什么话题使他们在这样短的时间中就相处得很熟。当她进来时,她并不奇怪她的丈夫中止谈话时向她投来的眼光是充满自豪与深情的;
因为她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用这样的眼光看她的。
“我将留一张名片给我的朋友董贝,”菲尼克斯表哥说道,“我真诚地相信,他将会逐渐地不断地恢复健康与精力的。我希望我的朋友董贝将会对我表示善意,把我看成是一位对他非常热烈钦佩的人;事实上,他那英国商人与非常正直的、正人君子的性格是我非常钦佩的。我的家业正处在极为衰败的境地;但是如果我的朋友董贝需要换换空气,愿意在那里住下来的话,那么他将会看到,那是个非常有益于健康的地方——也不能不这样,因为它非常沉闷无趣。如果我的朋友董贝身体虚弱,并允许我向他推荐经常使我受益的方法的话(我过去有时觉得头昏眼花;在人们生活很放荡的那些日子里,我也曾生活得相当放荡),那么我就向他建议,事实上就是把蛋黄放在雪利酒中,加上糖和肉豆蔻,搅拌均匀,早上把它喝了,同时再吃一片干的烤面包片。在邦德街开设拳击室的杰克逊是个见闻很广博的人,我的朋友盖伊无疑听说过,他时常说,在为上拳击场进行训练时,他们用朗姆酒来代替雪利酒。由于我的朋友董贝身体病弱,我想建议他用雪利酒;如果喝朗姆酒的话,那么酒就会冲上——事实上就会冲上他的脸面,——使他显得非常不体面。”
所有这些话菲尼克斯表哥都是以显然是神经质与心绪不宁的神态说出来的。然后,他挽着弗洛伦斯,尽可能有力地约束住他那两只任性的腿(它们似乎决心要往花园里走去),把她领到门口,并搀扶她坐到一辆正等待着她的四轮马车中;
沃尔特在他之后上了马车,然后马车就开走了。
马车跑了六英里或八英里长的路程。当他们通过伦敦西边某些沉闷的、庄严的街道的时候,天色渐渐昏暗。弗洛伦斯这时把手放到沃尔特手里,很认真地、而且愈来愈焦虑地注视着他们拐进去的每一条新的街道。
当马车终于在布鲁克街那座曾经在里面庆祝过她爸爸的不幸的婚姻的房屋前面停下来的时候,弗洛伦斯说道,“沃尔特,这是什么意思?谁在这里?”沃尔特安抚她,没有回答;这时她向房屋正面看了一眼,看到所有的窗子都关上了,仿佛没有人住似的。菲尼克斯表哥这时下了车,向她伸出了手。
“你不来吗,沃尔特?”
“不了,我留在这里。别哆嗦!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亲爱的弗洛伦斯。”
“我知道这,沃尔特,你离我这么近。我相信这一点,不过——”
没有敲门,门轻轻地开了;菲尼克斯表哥把她从夏天晚上的空气中领进一间密闭的沉闷的房屋里。它比过去更加昏暗、阴沉,好像从结婚那一天以来,它就一直关着,从那时起它就把黑暗与悲哀一直贮藏在里面似的。
弗洛伦斯哆嗦着登上幽暗的楼梯,跟她的向导停在一间客厅的门前。他开了门,没有说话,向她做了个手势,请她走进里面的房间,他则留在原地。弗洛伦斯犹豫了片刻之后,依照他的话进去了。
一位女士坐在窗子旁边的桌子前面,似乎在写字或画画;她的手由一只手支托着,转向里面,对着即将消逝的日光。弗洛伦斯满腹疑团,向前走去,突然间站住,仿佛她已失去了移动的力量似的。那位女士转过头来。
“我的天啊!”她说,“这是什么意思?”
“不,不!”当那位女士站起来,伸出手,把弗洛伦斯推开的时候,弗洛伦斯向后退缩,喊道,“妈妈!”
她们站在那里,相互看着。这是伊迪丝的脸,愤怒与高傲已减损了它原先的风韵,但仍然是美丽与端庄的。这是弗洛伦斯的脸,虽然流露出恐怖与躲闪的神情,但从中仍然可以看出惋惜、悲伤的感情,以及一份感激的、亲切的回忆。在每一张脸上都呈现出惊异与恐惧;每个人都一动不动,默不作声,越过不能改变的过去的黑暗鸿沟,相互望着。
弗洛伦斯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眼泪汪汪,真心诚意地说道,“啊,妈妈,妈妈!为什么我们像这样子见面啊?如果我们必须像这样子见面的话,那么当过去我没有其他亲人的时候,您为什么又要对我那么好呢?”
伊迪丝站在她面前,哑口无言,一动不动。她的眼睛凝视着她的脸。
“我不敢想到这一点,”弗洛伦斯说道,“我是从爸爸的病床边来的。我们现在从不分离;我们将永远不再分离。如果您愿意要我去请求他原谅的话,那么我将会去请求的,妈妈。我几乎完全相信,如果我向他提出这个请求的话,他现在是会答应的。愿上天也能答应您这一点,并安慰您!”
她没有回答一个字。
“沃尔特——我已嫁给他了,我们有了一个儿子;”弗洛伦斯羞怯地说道,“他在门口,是他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我将告诉他,您已经忏悔了;您已经改变了,”弗洛伦斯伤心地看着她,说道,“我知道,他会跟我一起对爸爸说的。除了这,我还能做别的什么事吗?”
伊迪丝的眼睛或手脚都没有动,她打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