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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茨先生,”弗洛伦斯回答道,“您是我的一位很真诚的老朋友;如果您现在不再到这里来看我们的话,那么您将会使我感到很不快乐。我看到您只会感到高兴,而决不会产生任何其他的感情。”“董贝小姐,”图茨先生掏出手绢来,说道,“如果我掉眼泪的话,那么这是欢乐的眼泪;这是无关紧要的;我深深地感谢您。在您讲了这些亲切的话以后,请允许我说一句,我不打算再轻视我自己了。”
弗洛伦斯听到这个暗示,露出了茫然不解的可爱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说,”图茨先生说道,“我将认为,在我没有被沉默的坟墓召唤去之前,作为人类的一员,我有责任尽量让我的外表好看一些;如果——如果情况允许的话,那么我将——把我的靴子擦得亮亮的。董贝小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冒昧地向您讲到有关个人方面的事。我确实非常感谢您。如果我不是像我的朋友们或我自己所希望的那样明白事理的话,那么,说实话,我以我的荣誉发誓,我对别人的体贴与好意是特别能领会的。如果——如果——我知道怎样开始的话,图茨先生用充满热情的语气说道,“我觉得仿佛我现在能以最美好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感情似的。”
图茨先生等了一、两分钟,看看他是否能想出怎样开始;看来他还是想不出来,就匆匆告辞了。他走下楼去找船长,在店铺里找到了他。
“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说道,“我现在跟您谈的事情必须保证严守秘密,吉尔斯船长;这是我跟董贝小姐在楼上谈话的结果。”
“在船内和在桅杆高处是吗,我的孩子?”船长低声问道。
“正是这样,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说道,他由于完全不明白船长讲话的意思,就以极大的热情表示同意。“吉尔斯船长,我相信董贝小姐很快就要跟沃尔特斯上尉结婚了吧?”
“是的,是的,我的孩子。我们这里全都是船友。沃尔跟他亲爱的情人在结婚预告①结束之后,就立即在缔结婚姻的房屋里结为夫妇了,”卡特尔船长凑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
①在信奉基督教的国家,人们在结婚之前,在教堂中须宣读结婚预告,询问是否有人提出异议;在不同时间,共宣读三次预告。
“结婚预告,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重复说道。
“在那边教堂里,”船长用大姆指指指肩膀后面,说道。
“啊,是的!”图茨先生回答道。
“然后怎样呢?”船长用手背拍拍图茨先生的胸膛,往后退了一步,露出钦佩的神情看着他,并用嘶哑的低声说道,“然后这个像只外国鸟儿一样娇生惯养大的可爱的人儿,将跟沃尔一起,离开这里,越过呼啸的海洋,航行到中国去!”
“天主啊,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说道。
“是的,”船长点点头。“沃尔上次乘船遇难,飓风把船刮得离开了航线;后来把沃尔搭救起来的那只船是一条中国商船;沃尔随着这只船航行,不论是在船上还是上岸的时候,大家都喜爱他,因为他是个十分灵敏和善良的小伙子。由于船上的货物经管员①在广州死去了,沃尔就得到了这个职务(他先前是当一名办事员)。现在他被任命为另一条船上的货物经管员,这条船和那条船同属于一个主人。因此,你看,”船长沉思地重复说道,“这个可爱的人儿就要跟沃尔一起,越过呼啸的海洋,航行到中国去了。”——
①货物经管员(supercargo):是船上权力很大的人,他代表船主处理一切营业事务。
图茨先生和卡特尔船长一齐叹了一口气。
“那该怎么办呢?”船长说道。“她真诚地爱着他。他真诚地爱着她。那些本应该喜爱她、照料她的人却像凶残的野兽一样对待她。当她被自己的家庭抛弃、来到我这里、倒在地板上的时候,她的受了创伤的心破碎了。我知道这一点。我,爱德华·卡特尔看到了这一点。只有真诚的、亲切的、始终如一的爱情才能使它重新愈合。如果我不知道这一点,如果,老弟,我不知道沃尔是她真正的心爱的情人,她又是他真正心爱的情人的话,那么我宁肯把我这发青的胳膊和腿砍断,也不会让她出去航海的。可是我确实知道这一点,那又该怎么办呢?呃,那我就说,让老天爷保佑他们两人吧,老天爷一定会保佑的!阿门!”
“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说道,“请让我高兴地跟您握手吧。您说得真好,说得我整个背上感到阵阵愉快的温暖。我也说阿门。您知道,吉尔斯船长,我也是爱慕董贝小姐的。”
“高兴起来,别灰心丧气!”船长把手搁在图茨先生的肩膀上,说道,“做好准备,孩子!”
“吉尔斯船长,”振作起精神的图茨先生说道,“我自己也打算高兴起来,不灰心丧气。也要尽可能做好准备。当沉默的坟墓张开嘴巴的时候,吉尔斯船长,我将准备好被埋葬;但决不是在它张开嘴巴之前。可是我现在对控制我自己的能力没有把握,我想跟您说的话,以及想劳驾您转告沃尔特斯上尉的话是以下一些。”
“是以下一些,”船长重复着说道。“别着急!”
“董贝小姐是无比地仁厚,”图茨先生眼泪汪汪地继续说道,“她说,她看到我非但不觉得讨厌,而恰好是相反。您和这里所有的人对于一个——一个确实好像是错生下来的人又都是同样的宽厚与容忍,”图茨先生说到这里,情绪暂时低落下来,“因此,我以后将不时在晚间到这里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们大家全都能聚会在一起。不过我所要请求的是这样:如果将来在某一个时刻我觉得看到沃尔特斯上尉美满幸福的生活,忍受不了内心的痛苦,不得不突然跑出屋子的话,那么我希望,吉尔斯船长,您和他都能把这看作是我的不幸,而不是我的过失或由于我不愿进行思想斗争。那时候,请你们相信,我对任何人都不怀恶意——尤其是对沃尔特斯上尉本人——,那时候您可以随便说一下,我是出去散步,或可能是去看看皇家交易所的时钟几点钟了。吉尔斯船长,如果您能跟我达成这个协议,并能替沃尔特斯上尉作主的话,那么这就将会解除我感情上的沉重的负担,就是要我牺牲一大笔财产我都十分愿意。”
“别说了,我的孩子,”船长答道,“不论您升出什么旗,沃尔和我都能明白您的信号,并作出回答的。”
“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说道,“我的心情大大地轻松了。我希望我能保持住这里大家对我的好感。以我的荣誉发誓,我——我的用意是好的,虽然我不能很好地把它表明。您知道,”图茨先生说道,“这正好像伯吉斯公司想给顾客做一条新奇出色的裤子,却不能按他们心里的设想裁剪出来一样。”
图茨先生举了这个适当的比方来说明,似乎有些扬扬得意,然后他向卡特尔船长祝了福,就告辞了。
正直的船长有心的喜悦住在他的家里,又有苏珊照料他,成了个喜气洋洋,快乐幸福的人。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愈来愈喜气洋洋,愈来愈快乐幸福。船长对苏珊的智慧怀着深深的敬意,他也永远不会忘记她对麦克·斯廷杰太太的英勇对抗。在与她讨论了几次之后,他向弗洛伦斯建议,为了谨慎小心和保守秘密起见,那位暂时请来照料家务的、平时坐在伦敦肉类市场蓝伞下面的老太太的女儿,由一个他们比较熟悉的、他们可以完全放心的人来代替。苏珊当时在场,就提名理查兹大嫂,这她在事前曾向船长建议过。弗洛伦斯一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就露出喜色。苏珊当天下午就出发到图德尔的住处去跟理查兹大嫂商量,而且当天晚上,就在脸颊红润、脸孔长得像苹果一样的波利的陪同下,得意扬扬地回来了。波利看到弗洛伦斯时表露出来的那些深厚的、亲热的感情,实在不比苏珊·尼珀本人逊色。
这桩具有韬略意义的事情完成了,船长感到非常满意(虽然他对其他完成的各种事情也很满意);弗洛伦斯下一步就得让苏珊为即将来临的离别做好思想准备。这是一件更加困难的任务,因为尼珀姑娘是个性格坚定的人,她完全下定决心,她这次回来以后,再也不跟她的老主人分离了。
“关于工资,亲爱的弗洛伊小姐,”她说道,“您就别暗示这个问题了,你要是想到要向我提起这个问题那就冤屈我了,我存有一些钱,像现在这种时候哪怕储蓄银行翻脸不认我或银行破了产,我也不愿意抛弃我的爱与责任,可是亲爱的,自从您可怜的亲爱的妈妈离开人世之后,您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虽然我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可是在这许多年月中您跟我已经相处惯了,啊我亲爱的小姐,您甚至连想也别去想离开我到任何地方去,因为这是不应该的也是不可能的!”
“亲爱的苏珊,我要动身去进行一次很远很远的航行。”
“唔弗洛伊小姐,这算得了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您就更需要我了。谢谢上帝!航行的距离在我看来并不是个障碍!”急躁的苏珊·尼珀说道。
“可是,苏珊,我将跟沃尔特一起走,我将跟沃尔特到任何地方去——到所有地方去!沃尔特穷,我也穷,我现在必须学习帮助我自己和帮助他生活。”
“亲爱的弗洛伊小姐!”苏珊又大声喊道,并使劲地摇着头,“您帮助自己,做一个最有耐性最真诚最高尚的人,这已不是新鲜的事情了,不过让我跟沃尔特·兼伊先生谈谈,跟他一起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因为我不能让您孤身一人出去远渡重洋,横穿世界,我不能,我也不肯。”
“孤身一人吗,苏珊?”弗洛伦斯回答道,“孤身一人吗?沃尔特带着我跟他一道去呢!”啊,这时候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多么明朗的、惊奇的、狂喜的微笑啊!他要是能看到这那该多好呀!“我相信,如果我请您别去跟沃尔特谈的话,那么您是不会去谈的,”她亲切地补充道,“请您别去跟他谈吧,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