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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伸给他,觉得她使他失望了,虽然她本来倒是真心诚意地想在他忙碌操劳之后让他高兴高兴的;但是他把她的手握在手中(这时他的手颤抖了),似乎完全忘记了晚饭和她缺乏食欲的情况,不时用沉思的、同情的声调低声说道,“可怜的沃尔!是的,是的!淹死了。是不是?”每一次总等待着她的回答,好像他提这个奇怪的问题只是为了得到回答似的。
当船长记起餐桌上还摆着菜,重新去吃时,鸡和香肠已经冷了,肉汁和鸡蛋调味汁已经沉淀了;他请戴奥吉尼斯来帮助,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这顿晚宴很快就被吃完了。弗洛伦斯开始不声不响地帮助收拾桌子,整理客厅,扫除炉灰(她开始帮助时,船长热情地劝阻,只有这种热情才能和她干活时的热情比个不相上下);船长看到这种情形又喜又惊,最后只好自己完全不做,站在一旁看着她,仿佛她是个什么小仙人,在优美地为他服务似的;他由于难以形容的赞赏,额上的红圈又发出亮光了。
但是当弗洛伦斯把他的烟斗从壁炉架上取下,递到他手里,请他抽烟的时候,善良的船长竟被她的关怀激动得把烟斗一直拿在手里,仿佛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拿过烟斗似的。同样,当弗洛伦斯往小碗柜里看看,取出方瓶,不等他请求,就给他调了一杯很好的搀水烈酒,放到他的身旁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受到极大的厚待与尊敬,红润的鼻子竟发白了。当他怡然自得地在烟斗中装上烟草时,弗洛伦斯给他点着了火——船长不能反对或阻止她——,然后又回到沙发上的老位子上去,微笑着看着他;她那微笑非常可爱,充满了感激之情,并向他十分清楚地表明:她那孤独无助的、悲痛的心,就像她的脸一样,完全向着他;船长看到这些情景,感动得烟斗中喷出的烟都呛入了喉咙,使他咳嗽,而且还熏进他的眼睛,使它们眨巴和流泪。
船长想使她相信,造成这些后果的原因隐藏在烟斗本身;他往烟斗里看看,想要找出它;在那里没有找到它的时候,就假装要把它从烟管里吹出来;他的这些神态是极有意思的。烟斗不久就不出毛病了,于是他像一位善于抽烟的人那样,悠闲自得地坐在那里,眼睛凝视着弗洛伦斯,并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气洋溢而又平平静静的神色,时常停住不抽,而从嘴中喷出一小团烟云,这烟云像一个纸卷似地从他嘴中慢慢舒展开来,上面写着:“可怜的沃尔,是的,是的,他淹死了,是不是?”在这之后,他就以无比文雅的态度继续抽着烟。
虽然他们在外表上十分不相像——弗洛伦斯是一位美丽的妙龄女郎,卡特尔船长则脸上长满了疙瘩,粗糙,身躯魁伟、饱经风霜——,但是就不通人情世故,对世间生活的艰难与危险方面天真无知这一点来说,他们几乎是处于同一水平。除了风与气候之外,对于其他事情,没有一个孩子能比卡特尔船长更缺乏经验的;没有一个孩子在纯朴天真、容易上当、慷慨大方和深信不疑方面能超过他的了。信仰,希望与仁爱构成了他的全部性格。在这之外,还可以加上奇怪的浪漫主义;这种浪漫主义完全是非想象的,然而又完全是非现实的;它不大去考虑世俗的精明打算,也不大考虑是否切实可行。当船长坐在那里,抽着烟,看着弗洛伦斯的时候,天知道在他心头出现了一幅什么样难以相信的、以她为主要人物的图画。她自己对未来生活的想法虽然不是那么乐观,但却同样的模糊与不明确;甚至就像她的眼泪把她所注视的光线折射成各种颜色一样,她通过她的新的、沉重的悲痛,已看到一条彩虹在远方的天空中微弱地照耀着;故事书中一位流浪的公主和一位善良的妖怪可以坐在炉边谈着话,就像卡特尔船长和可怜的弗洛伦斯在想着那样——他们在外表上与他们两人也并不是很不相像的。
船长丝毫没有担心弗洛伦斯留在身边会有什么困难或他将因此而承担什么责任。关上护窗板,锁上门以后,他在这方面就完全无忧无虑。如果她是大法官法庭监护的少女的话,那么对卡特尔船长来说,这也完全没有差别。他是世界上最不为这些考虑担心的人。
因此,船长很愉快地抽着烟,弗洛伦斯和他按照各自的方式沉思着。当烟斗里的烟熄灭以后,他们喝了一些茶;然后弗洛伦斯请求他把她领到邻近的店铺里去买一些她迫切需要的物品。因为天色已经很黑,所以船长就答应了;但是他首先还是小心翼翼地向外面街道上窥探了一下,就像他在躲避麦克斯廷杰太太的时候惯常做的那样,并用大手杖武装了自己,以便在遇到意外情况下必要时可以诉诸武力。
卡特尔船长把手递给弗洛伦斯,护送她走了大约二、三百码,一直机警地注视着四周;他那高度的警惕性与无数提防的措施吸引着每位从他们身旁走过的人的注意;在进行所有这些行动时,他都感到极大的自豪。到达店铺的时候,船长出于审慎的考虑,觉得有必要在她购买物品时离开,因为在这些物品中包括弗洛伦斯穿着的服装;但是他事先把他锡制的茶叶罐放在柜台上,告诉店里年轻的女营业员,罐里有十四镑两先令,如果这些钱还不够支付他的外甥女购置服装的费用的话——当说到外甥女这个词儿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向弗洛伦斯看了一眼,同时默默地做了个机智与神秘的手势——,那就劳驾她向他大声喊叫一声,他将从口袋中拿出钱来补足差额。船长好像是无意地看了看他的大表,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在营业员面前炫耀一下他的财富,使她留下深刻的印象;然后他吻了吻他的钩子,向他的外甥女致意;并走到橱窗外面;他那很大的脸孔不时探进店里,出现在丝绸与缎带中间,显然是因为担心弗洛伦斯会被人从后门拐走,他这种进进出出的美妙图景确实是很值得一看的。
“亲爱的卡特尔船长,”弗洛伦斯拿着一个小包包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说道。这包包的体积使船长大为失望,因为他原希望看到一个搬运工人扛着一捆货物跟随在她后面的。“我确实不需要这钱。我一个钱也没有花。我自己有钱。”
“我的小姑娘夫人,”失望的船长笔直望着前面的街道,回答道,“我是不是可以烦请您给我小心保管着,直到我问您要它的时候?”
“我可以把它放回到原先的地方,并把它保存在那里吗?”
弗洛伦斯问道。
这个建议一点也不使船长高兴,但是他还是回答道,“行,行,把它放到哪里都行,我的小姑娘夫人,只要您知道到哪里找到它就好了。它对我完全没有用,”船长说道。“真奇怪,我以前怎么没有把它花掉呢。”
船长一时很不开心,但一接触到弗洛伦斯的胳膊,他的精神又复苏了。他们像出来的时候一样谨慎小心地回到家里;船长打开小海军军官候补生的住所的门,迅速地钻了进去,只有长期的实践才能使他那么敏捷。弗洛伦斯上午睡觉的时候,他已雇了一位姑娘来给弗洛伦斯收拾房间,并帮助她做一些她所需要做的零星杂事;这位姑娘是平时在伦敦肉类市场坐在一把蓝伞下面卖家禽的一位老太太的女儿,现在她已来了。弗洛伦斯看到她周围的一切就像在她曾一度称为家的可怕的梦中一样舒适、整齐,如果说不是那么漂亮的话。
当又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船长坚决请她吃一片干烤面包片,喝一杯加了香料的尼格斯酒(他做得好极了),并用各种亲切的话语和他能想得出来的一些前后互不连贯的引语来鼓励她,然后把她领到楼上的卧室中去。但是他也还是有些什么事情在心头,神态不大自在。
“晚安,亲爱的心肝,”卡特尔船长在她的卧室门口说道。
弗洛伦斯把嘴唇凑近他的脸,吻了他。
在任何别的时候,她这种亲热与感激的表示都是会使船长激动得站不正身子、歪倒下来的,但是现在他虽然完全感觉到这一点,但却比先前更加不安地注视着她的脸孔,似乎不愿意离开她一样。
“可怜的沃尔!”船长说道。
“可怜的、可怜的沃尔特!”弗洛伦斯叹息道。
“淹死了,是不是?”船长说道。
弗洛伦斯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晚安,我的小姑娘夫人!”卡特尔船长伸出手来说道。
“上帝保佑您,亲爱的、仁慈的朋友!”
但是船长仍旧拖延着不走。
“有什么事吗,亲爱的卡特尔船长?”弗洛伦斯问道,她当时的心情是容易感到惊慌的。“您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您吗,小姑娘夫人,”船长回答道,他慌乱地碰到了她的眼光。“没有,没有;我有什么事情应当告诉您的呢,宝贝!当然,您没有指望我会告诉您什么好事情吧?”
“没有,”弗洛伦斯摇摇头,说道。
船长沉思地望着她,重复道,“没有,”仍旧在门口拖延着不走,而且仍旧表现出为难的样子。
“可怜的沃尔!”船长说道。“我的沃尔,我过去经常这样喊你的!老所尔·吉尔斯的外甥!你就像五月的鲜花一样,所有认识你的人都喜欢你!你现在在哪里呀,勇敢的孩子!淹死了,是不是?”船长在末尾向弗洛伦斯突然问了一句之后,向她祝了晚安,就下楼去了;弗洛伦斯站在楼梯口,拿着蜡烛照他。
他在黑暗中消失了;从他离开的脚步声来判断,他正走到小客厅里去,这时他的头和肩膀又出乎意料之外地好像从深渊中浮现了出来,显然,他唯一的目的是再重复问一句:“他淹死了,是不是,宝贝?”因为他用温柔的、怜悯的语调说完这些话之后,就不见了。弗洛伦斯很遗憾,她在这里避难,无意中在她的保护人的心中唤醒了这些联带的回忆(尽管这是十分自然的),她坐在船长在上面摆着望远镜、歌曲集和其他珍藏物品的小桌子前面,回想着沃尔特和过去跟他有关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