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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克夫人是一位平庸的、愚蠢的女人;与她相比,她的嫂子倒是一位具有女性智慧与温柔的天使;当奇克夫人回忆起那位夫人的时候,她采取了保护的、亲切的态度——与她生前时她对待她的态度完全一样——,并且完全相信她自己,欺骗她自己;由于宽大为怀而让她自己感到异常愉快,对她来说,这是多么使她感到满意的事啊!当我们是正确的时候,宽容是多么非凡愉快的美德!当我们是错误,而又完全不能证明我们是如何取得行使宽容的权利的时候,宽容也是使人很愉快的呀!
当奇克夫人还正在擦眼泪、摇着头的时候,理查兹大胆地提醒她注意,弗洛伦斯小姐醒来了,正坐在床上。这位奶妈说,她起来了,眼睫毛都被泪水沾湿了。但是除了波利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人看到它们正闪着光。没有其他任何人向她弯下身去,低声地对她说些安慰的话,或跟她挨得很近,可以听到她颤动的心房正在怦怦地跳动。
“啊!亲爱的奶妈!”孩子恳切地仰望着她的脸,说道,“让我躺在弟弟的身旁吧!”
“为什么,我的宝贝?”理查兹问道。
“啊!我觉得他爱我,”女孩子放声大哭起来。“让我躺在他的身旁吧。求求您!”
奇克夫人插进来,说了些像母亲般的话,要她像乖孩子那样去睡觉;可是弗洛伦斯还是露出受惊的神色,一遍又一遍地恳求着;她的声音不时被抽泣与眼泪所打断。
“我不会闹醒他,”她捂着脸,低着头,说道。“我只用我的手摸着他,然后睡去。啊,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我今天躺在弟弟身旁吧,因为我相信他爱我!”
理查兹没有说一句话,把她抱起来,抱到那个婴孩睡觉的小床上,让她在他的身旁躺下。她尽量爬过去挨近他,不去打搅他的安息;然后她伸出一只胳膊,畏畏缩缩地搂着他的脖子,用另一只胳膊捂住她的脸;她那潮湿的、散乱的头发松散地落在她的脸上,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可怜的小东西,”托克斯小姐说道,“我想,她一定梦见什么了。”
这件小事破坏了谈话的头绪,很难使它恢复了;加上奇克夫人又沉思她自己那宽容的性格,心神分散,这时情绪不高。因此两位朋友很快就结束了喝茶,派遣一位仆人为托克斯小姐雇用一辆出租的单马篷车。托克斯小姐在雇用出租马车方面是有丰富经验的,她在动身的时候通常总要占用好多时间,因为她事先要有条不紊地做好准备性的安排。
“劳驾您,托林森,”托克斯小姐说道,“首先请带上一支笔和墨水,把他的号码清楚地记下来。”
“一定照办,小姐,”托林森说道。
“然后,劳驾您,托林森,”托克斯小姐说道,“把椅垫翻过来。”托克斯小姐转过身去单独对奇克夫人说道,“它通常是潮湿的,我亲爱的。”
“一定照办,小姐,”托林森说道。
“我还得麻烦您带上这张名片和一个先令,”托克斯小姐说道,“他必须把我送到名片上列出的地址,而且还必须明白,除了这个先令之外,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要求我给更多的钱了。”
“一定照办,小姐,”托林森说道。
“还有,我很抱歉,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托林森,”托克斯小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一点也不,小姐,”托林森说道。
“那么,劳驾您,托林森,请跟车夫说,”托克斯小姐说道,“这位夫人的舅舅是一位治安法庭的法官,如果他要对她稍有一点无礼的话,那么他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如果您愿意的话,托林森,您可以假装用一种友好的口吻对他说这件事,因为您知道,过去曾经这样处治过另一位车夫,他已经死了。”
“毫无问题,一定照办,”托林森说道。
“好啦,现在我祝我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教子晚安,再见了,”托克斯小姐说道,她每当重复说一次那个形容词的时候,都要伴送出一阵阵温柔的吻。“还有,路易莎,我亲爱的朋友,请答应我,在睡觉前喝点儿温暖的东西,同时自己别太伤心了!”
在奇克夫人随后离开之前,一直在密切注视着黑眼睛的尼珀,在这关键性的时刻,她很困难地克制着自己。但是当育儿室终于摆脱了这两位来客之后,她对自己刚才所受的压抑多少进行了一些补偿。
“你可以让我穿紧身衣①穿上六个星期,”尼珀说道,“而当我把它脱掉的时候,我只会更加发怒。理查兹大嫂,有谁听说过有像她们这两个格里芬②一样的吗?”——
①紧身衣(stait-waistcoat):是管制疯人和囚犯的一种衣服。
②格里芬(Griffin):希腊神话中的鹫头飞狮。这里指怪物。
“还说一定梦见什么了,可怜的乖乖!”波利说道。
“哼,您们这两位美人!”苏珊·尼珀向两位女士离开的那扇门故意敬了一个礼,喊道,“她永远也不会像董贝家里的人,是不是?希望她不会。一位已足够了,我们不想再要这样的人了。”
“别把孩子吵醒了,亲爱的苏珊,”波利说道。
“我对您十分感谢,理查兹大嫂,”苏珊说道,她在愤怒之中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我是一个黑奴,是一个白人与黑人所生的混血儿,接受您的命令我真感到荣幸。理查兹大嫂,如果还有什么其他命令您可以向我下达的,那就请说吧!”
“胡说!哪里是什么命令!”波利说道。
“啊!上帝保佑您的心,理查兹大嫂,”苏珊喊道,“干临时性活的人在这里总是命令干长期性活的人,难道您这一点也不知道吗?那么说您是在什么地方出生的呢,理查兹大嫂?可是,不论您是在什么地方出生的,理查兹大嫂,”喷火器坚决地摇着头,继续说道,“也不论您是在什么时候出生的和怎样出生的(这一点您自己最清楚了),请您记住,下达命令是一回事,接受命令又是另外一回事。一个人可以告诉另一个人头朝下,从桥上往下跳,跳到四十五英尺深的水里去,理查兹大嫂,但是这另一个人可能根本就不想跳水。”
“您看,”波利说道,“您生气了,因为您是一位善良的小人儿,而且喜爱弗洛伦斯小姐;但是由于这里没有别的人,您就冲着我出气了。”
“对有些人来说,捺住性子,说话温柔,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理查兹大嫂,”苏珊气有些消了,回答道,“因为这时候她们的孩子受到了像王子一样的对待,被宠爱,被爱抚,直到孩子希望有别的朋友为止。可是一位可爱的、漂亮的、天真的小女孩子,本来不应当当面对她说一句坏话,也不应当在背后议论她一句坏话的,却受到了不正当的指责,这情况确实是大不相同的了。哎呀,我的天哪!弗洛伊小姐,您这淘气的、造孽的孩子,要是您不在这1分钟内闭上您的眼睛的话,那么我就要把住在顶楼里的妖魔叫进来,把您活活地吃掉啦!”
这时尼珀哞哞地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好像是从一个叫声逼真的、公牛一类的妖魔那里发出似的,它正急不可耐地想要去执行它的严厉的任务。她用被子把孩子的头给蒙住,又在枕头上愤怒地敲了3、4下,使她这位年幼的被抚养人进一步安定下来,然后,她交叉着两臂,噘着嘴,整个晚上坐在那里望着炉火。
虽然,用育儿室里的话来说,小保罗,“就他的年龄来说,已经懂得不少事了”,可是他对后天给他施洗礼的准备工作却还是什么也不懂,虽然这些准备工作(包括他自己的服装,以及他姐姐和两位保姆的服装)在他身旁忙碌地进行着。在指定的那一天的早上来临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有表示意识到它的重要性;相反的,他异乎寻常地想睡,当他的服侍人员给他穿衣服,准备带他到户外去的时候,他异乎寻常地抱怨她们。
这是个铁灰色的秋天的日子,吹刮着刺骨的东风;这天的气候与这天事件进行的情况倒是协调的。董贝先生本人体现施洗礼的风、阴影和秋天。他站在图书室中,等着接待客人,神情像秋天一样森严与冷淡;当他穿过玻璃房望着小花园中的树木时,树上褐色和黄色的叶子纷纷飘落,仿佛是他使它们枯萎似的。
嘿!这是些阴郁的、寒冷的房间,似乎像住在房屋里的人一样,正在服丧。严格按照大小搭配、排列成行的书籍,像穿着冰冷的、坚硬的、滑溜的制服的士兵一样,仿佛全都只有一个思想,就是都想到了冷冻机。装上玻璃、上了锁的书橱,不允许人们随便去亲近书籍。书橱上皮特先生①的铜像(对他的入圣超凡的出身探寻不到什么线索),像个有魔力的摩尔人一样,守卫着这些难以得到的珍藏。书橱的两个顶角上各摆着一个从古墓中挖掘出来的、积满灰尘的瓮,它们仿佛从两个讲道坛上向下宣讲着荒凉与衰微的道理。壁炉上的镜子同时反映出董贝先生与他的肖像画,他们似乎充满了忧郁的沉思——
①皮特先生(Mr.Pitt):这里不知狄更斯是指查塔姆·皮特(Chathampitt)(1708—1778年)还是指他的儿子威廉·皮特(WilliamPitt)(1759—1806年),两人都是在奠定英国殖民制度方面很有影响的人物。
在那里所有的东西当中,生硬、呆板的壁炉火钳和火铲看到董贝先生穿着扣上钮扣的上衣,围着白色的领带,系着沉甸甸的金表链,穿着走起来吱嘎吱嘎作响的皮靴,仿佛想要跟他攀上更为亲近的亲戚关系似的。但这是在他的合法的亲戚奇克先生与奇克夫人来到之前的事情。他们两位不久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亲爱的保罗,”奇克夫人拥抱着他,低声说道,“我希望,这是许多快乐的日子开始的一天!”
“谢谢你,路易莎,”董贝先生阴沉地说道,“您好,约翰先生!”
“您好,先生!”奇克说道。
他向董贝先生伸出一只手去,仿佛他怕它会使他触电似的。董贝先生握着它就仿佛它是一条鱼,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