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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的陶醉-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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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舞厅的地址,又向侍者打听到,两处都离此不远。

到了,在衣帽间她寄存了大衣。揭掉了这层可恶的外罩,又听到下面传来的节奏急速的乐声,她觉得身上轻松一些了。她沿楼梯往酒吧间地下室走去。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那里竟有多一半座位空着。乐队中几个穿白衣服的小伙子起劲地敲鼓击钹,似乎想用这个办法硬把那些坐桌旁发窘的人赶去跳舞,但是不管怎么敲打,仍然只有惟一的一对男女起舞,男的显然是个职业伴舞,眼睛底下抹了淡淡的一溜黑色,头发梳得过于讲究,舞姿多少有几分矫揉造作,他带着他的舞伴——一个酒吧间女侍者,毫无表情地在中央那块四方舞池里翩跹巡行。这里的二十张桌子中倒有十四张或十五张是空着的。一张桌旁坐着三个女人,看上去无疑是职业舞女,第一个头发已发灰,另一个是典型的男式打扮,黑色的连衣裙外面,穿一件很像男式礼服的紧身上衣,第三个是个肥胖的大nǎi子犹太女人,嘴里正衔着麦秆喝威士忌。三个人都用惊异的目光打量了她一阵,然后就轻轻讪笑、窃窃私议起来。用在多年职业中训练有素的眼睛,她们推测她不是舞场新手就是来自穷乡僻壤的外省女人。分散坐在各桌的几位男宾,看样子是出差到此的外地人,他们胡须刮得不大干净,一脸倦容,在等着什么东西刺激他们,以摆脱这种无精打采的精神状态。其中有三两个,斜歪着身子懒洋洋地在喝咖啡或小杯烧酒。刚才走到这间小舞池下面来时,克丽丝蒂娜就有一种下楼梯迈腿踩空的感觉。当时她恨不得马上转身回到上面去,然而侍者已经麻利地迎了过来,他三步两步到了客人跟前,问尊贵的小姐在哪里落坐,于是她只好随便在一张桌旁坐下来,跟别的客人一样在这个毫无乐趣可言的娱乐场所呆着,等待着那应该有而又迟迟不来的东西。只有一次,一位先生(还真的是一位布拉格来的小工业品代办商呢)慢吞吞地站起来,拉着她在舞池里转了几圈,然后也就不再同她跳舞了:显然他是没有勇气问她点什么,或者没有兴致,因为他也觉出这个陌生女子不大对劲,她神情迟疑,似笑非笑,叫人捉摸不透;行动上似愿非愿,半推半就,这情况对于他,对于明早六点就得乘快车到阿格拉姆①市去的他,是过于复杂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克丽丝蒂娜在这里总算打发掉一个钟头。在这段时间里,还有两位新来的男宾坐到女宾们那边去寒暄应酬,只有她独身一人,孤孤单单。突然,她叫过来侍者,付了钱,起身走了,在众人惊异的目光尾随下气呼呼、怒冲冲、绝望地走了。

①阿格拉姆:即萨格勒布,今南斯拉夫克罗地亚共和国首府。

又一次回到街上,夜深了。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多没意思呀。现在她感到什么都一样:如果现在谁把她抱起来扔进那边的河里——那是多瑙河的一条运河,或者,如果那辆驶过十字路口的小轿车,在距这个心绪不宁、茫然若失的女人只有几公分处紧急刹车失灵,把她撞死,无论怎样,现在她都觉得无所谓了。突然,她发现一个警察用奇特的眼光看着她,又准备跟上她,似乎想问她什么话。她这才蓦然想起,别人也许把她当成从房子的暗影中慢悠悠走出来和男人搭腔的那一类女人了。她一步不停地往前走。现在我最好还是回家去吧,我在这儿干什么,究竟在这儿干什么呀?突然她又感到身后有脚步声。然后,一个黑影便移到了她身边,接着影子的主人也跟上来,盯着她的脸瞅了一眼。“喂,小姐,现在真的就回家了?”她没有回答。可是那人寸步不离地走在她身边,而且同她攀谈起来,拼命劝说她不要现在就回家,那样子颇为可笑,但她听着感到舒服。他问她要不要再到哪里去散散心。“不,不去了。”“可是,谁这么早就回家呢?还是去一家咖啡馆坐坐吧。”最后她让步了,仅仅为了不至于太孤单。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如他自己说的,是银行职员。她暗想,看样子这人一定是结过婚的。果真对了,看他手指上不是戴着戒指吗?嗐,管他呢,又不想同他建立什么联系,不过想暂时摆脱一下孤寂而已,现在姑且让他给自己讲点有意思的事,有一搭没有一搭地听听好了。有时她看他一两眼:他已经不年轻了,眼睛下面已有皱纹,给人一种劳累过度、疲惫不堪的印象,本人也像他穿的那套衣服一样皱巴巴、软绵绵的。但是他相当健谈。今晚,她是好长时间以来头一次同一个人谈话,或者说听一个人谈话,但同时她心里又明白这并不是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他那兴致勃勃的样子总有点刺痛她。他讲的事,有不少饶有趣味,但她感到自己的喉咙充满苦涩,渐渐地她心里滋生出一种对这个陌生男人的类乎怨艾的情绪。这家伙倒好,她是一腔愤怒郁积胸间,而他却兴致勃勃,谈笑风生!他们离开咖啡店时,他挎起了她的胳臂,身子紧挨着她。这同那边那个人在宾馆门前的举动是一样的,她心头又陡地燃起了一阵激情,然而这激动并非来自身边这个喋喋不休的小个子男人,而是来自那个人,来自对往事的回忆。这对恐惧又猝然向她袭来。说不定到头来她会被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软化而投人一个她并不喜欢的人的怀抱,这样做仅仅是出于愤怒,仅仅由于自己那焦躁难耐的心情——想到这里,恰好一辆出租汽车开过来,她猛地一抬胳膊,挣脱他的手,急忙跳上汽车,把那个茫然不知所措的男人甩在了街上。

她回到旅馆,躺在那间生疏的屋子里久久不能入睡,耳边不停地响着外边汽车驶过的隆隆声。完了,你过不去了,到不了那个世界了,你无法穿越那堵无形的墙。她心里这样想着,激动地躺在床上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耳听着自己的喘息声,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

第14节

星期日上午也同这迷惘惶乱的不眠之夜一样漫长。大部分商店都关着门,把它们那些诱人的东西隐藏在放下的窗板后面。她走进一家咖啡馆坐下,翻着报纸消磨时间。现在她已经记不起是什么吸引她到这里来,忘记了为什么自己要跑到这个没有谁等着她、没有任何人要她的维也纳来了。忽然间她想起:应该去看看姐姐呀,还有姐夫,她不是答应过他们吗,再说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呀。最好吃完饭再去,可别去早了,让他们以为你是专为吃午饭而来的。自从有了两个孩子以后,姐姐变得特别小心眼儿,只顾自己,花钱非常抠门儿,连一根骨头都舍不得扔掉。到午间还有两三个小时,她无意间信步来到维也纳故宫博物馆,发现今天参观油画展览是免费的;于是她走了进去,心不在焉地从一个展厅踱到另一个展厅,在一张蒙着丝绒的长椅上坐下(这里有不少这样的椅子),观察了一会走过自己身旁的参观者,然后又站起来继续溜达,出了博物馆又走进一个公园。时间每过去一分,她心中的孤独感也随着增长一分。当她终于在两点钟来到姐夫家门口时,已经很疲倦了,好像是踩着很深的积雪走来似的。说也凑巧,在大门口她竟碰上了他们全家:姐夫、姐姐和两个孩子,每人都穿着假日的新衣,并且真心实意地为她的到来感到高兴(这使她心里感到一阵舒坦)。“哈哈,太好了,真是意外之喜!上星期我刚跟内莉说,我们得写封信给你,干吗老不来呢,嘻嘻,真是,你怎么不早点来吃午饭呀!唔,不过,现在你就跟我们一块儿走吧,我们打算去雪恩布伦宫①,让孩子们看看动物,还有,你瞧,今天天气多好啊。”“好吧,我去。”克丽丝蒂娜说。是啊,知道有个去处多好!同人在一起多好!姐姐牵着两个孩子,姐夫挽着克丽丝蒂娜的胳臂,一路给她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他那宽宽的、慈眉善目的脸上,一张嘴滔滔不绝地讲着,有时亲切地拍拍她的手臂。他日子过的不错,这一点你百步之外就看得出,他是心满意足的,并且这种心满意足常常天真地形于言表。他们还没有走到无轨电车站,他就已经向她透露了一桩巨大的秘密:明天他就要被他们的党②选为区长了,不过他也完全有这样的权利,刚从前线回来他就已经是小组长了嘛,如果弄得好,击败那些穿黑袍的家伙③,他还可能进入下一届市议会呢。

①雪恩布伦宫,维也纳著名的皇家宫苑,参观游览的名胜之一。

②③当时奥地利执政的主要党派是基督教社会党(议会多数),社会民主党也有不少议席。从这几句话可看出弗兰茨是属于社会民主党的,“穿黑袍的家伙”指基督教社会党。

克丽丝蒂娜走在他身旁,微笑着听他讲话。她对这个单纯的小个子男人从来印象就不坏。他可以对各种小事感到高兴,是个老好人,为人随和,思想简单,待人诚恳。她认为他的同志选他担任现在这个小小的职务,他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可是,当她不时从侧面偷偷瞅他一眼,看到他小矮个儿、红腮帮、双下巴、行动缓慢,走一步肚子就颤一下时,她简直像头一次见到他一样大吃一惊,想到自己的姐姐:哎呀,姐姐她怎么竟受得了……要让这个男人挨着自己,我可受不了。但是,白天在大庭广众中同他在一起倒是挺好的。在铁笼里的动物面前,他和孩子们一样,自己也变成了孩子。克丽丝蒂娜暗暗羡慕,心想:要是我也能再次为这些小事高兴起来,不必一天到晚为那些不可能的事情折磨自己,该有多好!下午五点钟,他们决定回家了(孩子们得早睡)。星期日乘车非常拥挤,大人先把孩子们使劲推上有轨电车,然后自己猛挤上去,站在轧轧急速行驶的车中挤得气都喘不过来。克丽丝蒂娜不禁想起那擦洗得干干净净、在晨光中亮锃锃可以照见人影的小轿车:夹杂着芳香的晨风拂过面颊,还有那富有弹性的座椅、那窗外飞驰而过的自然景色。她闭上眼睛,身子虽在拥挤不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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