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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素芹作为一个保姆,自然和她没有什么话说。邓一群没有听说邓阿姨在本市有什么子女,自然她很希望他有空能来坐一坐,也算是个熟人吧。在她的心里,也许觉得他过来陪她是应该的,毕竟是因为得到他们的帮助,邓一群才得以进了机械厅的。她和故去的老虞是邓一群这个年轻人的恩人。他有责任,也有义务。然而邓一群的心里却不是这样想,他想到的只是自己失去了依附。失去依附的人也是很痛苦的。你怎么能对一个失去依附的人提出要求呢?这时候任何一个要求都是苛刻的,任何一点要求在他的意识深处都会被认为是不公正的。虞秘书长的死,对邓阿姨这个京剧青衣来说,也许仅仅失去的是老年的依靠,而对邓一群这个没有任何身份也没有任何依靠的农村出身的青年学生来说,失去的却是一生的依靠。
邓一群一段时间以来,平凡得很。
机关里有不少像他一样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很不错,至少表面上不比他差,而且有些人在机动灵活性上比他表现得还要出色。当邓一群失去依附的时候,别人的优势就更加醒目地显露了出来。
邓一群一点也没有想到小倪事实上比他更要成熟一些。
那年秋天的一个晚上,邓一群从外面回来看见小倪正伏在桌上写什么东西。邓一群是到长途站送他二哥回去的。一个星期前,邓一明从乡下来到了省城,找到了邓一群,说要在这个城市里找个零工做。邓一群心里很有点不快,他二哥的那副打扮,典型的一个乡下傻瓜。也真难为他,他居然也一路找到了城里。到了邓一群他们单位的楼下,也不知道该到哪一层,看到别人进了电梯,他就也跟着进。偏偏那天开电梯的妇女还离岗,他就在电梯里上上下下,直到有人问他,他才说是找邓一群。别人问他是邓一群的什么人,他就咧开大嘴笑起来,非常高声地说:“啊,我是他的哥哥,他的二哥。”好像他弟弟在这个单位里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大干部。当然,弟弟是大学生,毕业分配来的。在他心里是这样想的。他并不知道一个刚到单位不过两三年的青年人该是怎么样的一种地位。
第32节:第三章(3)
邓一群对他的到来,心里充满了不快。
二哥邓一明在村里还是那样,什么名堂也做不了。来的那个晚上,邓一群问他谈了媳妇没有,他脸上现出的都是无奈和紧张,他说他不急。邓一群心里却像明镜一样,知道他哥哥已经实在忍耐得太久了!
在老家的村里,像邓一明这样的光棍已经屈指可数了。邓一群也想不明白,他二哥长相什么的也还都可以,怎么就会找不到媳妇?毫无疑问,二哥邓一明某些地方跟他有点相似,在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浮。庄稼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哪怕你身上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浮,他们就觉得你不是个实在人。然而在乡下,对于像现在的邓一群来说,身上的浮,不仅不是缺点,而且简直就是文化的象征,可邓一明身上就不能有。在那些青年农民群里,别人眼里的邓一明多少就有点不务正业的样子,谁家的姑娘嫁给他能放心呢。
邓一明是念过初中的,所以他那一颗心就不怎么安宁。他想飞,飞到更远的地方去。但是,他却又是农民。他在村里看不惯一切,这样村里就愈不接纳他,愈排斥他,他就愈发看不惯村里的一切。他喜欢对村里的一切都指手画脚。邓一群还知道,他二哥天生还爱吹嘘。邓一群有点怕和他呆在一起。在以后的几天里,邓一群一直把他留在宿舍里,没有再让他闯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他对邓一明说:“我帮你打听打听有没有单位要零工,你好好等着。”邓一群这样说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是在欺骗,在这个城市里,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熟人,到哪里给他找工作去?他这是给我出难题啊!邓一群想,而且居然这么冒失,事先一封信也不写,就往陵州来。但他当着他的面却又不能说出来。邓一明的年龄并不大,但他的面容却是苍老的,眼角也长了很多皱纹。生活的劳累使然。邓一群知道,他的二哥生活得很不快活,艰苦的田间劳动和得不到的情爱的渴望折磨着他。
过了几天邓一群对他二哥说:“我托了很多人,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你还是回去吧。”邓一明的脸上就写满了失望。邓一群不知道,邓一明从村里出发的时候,几乎村里人人都知道,他说他要在陵州打工,不会轻易回去的。
但他却不能不让他失望。
小倪正在写的是一份入党申请书。小倪说:“在单位里写不下去,只有回来写啦。”邓一群知道,事实上他只是为了避人耳目而已。邓一群说:“你找到介绍人没有?”小倪笑起来,说:“你必须先写,在机关里混,没有党员身份不行啊。通过通不过那是另外一回事。”邓一群知道小倪说了假话,他这样写,一定已经是成竹在胸了。他内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些妒意。他想起来自己在大学的时候也是跟风写过一份的,后来却因为系里人事变动而没有人再过问,到了这个单位以后,他倒真是把这事给忘了。
邓一群看到小倪正在抄一个小红本本。小倪笑着说:“他妈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写,只好照着党章抄。这是我跟人借来的。”他看了邓一群一眼,说:“你也赶紧写一份吧,什么时候交给机关党委,也许我们能一起被发展呢。”邓一群嘴上连忙说“我现在条件还不成熟,写了也白写”之类的话,心里却在想:我也的确该写一份了。一个人在机关里混,就像周振生对他说的那样,一定要当官。不当官就不必在机关里混。
小倪和他住在一起,他们已经成了在机关里的好朋友。既然是一对好朋友,事实上也就有了竞争。一样的年轻人,邓一群怎么能落后呢?“落后就要挨打”,这是真理。小倪在劳资处,看起来工作比邓一群要轻松,而且人际关系相对而言也比较宽松一些。他现在好像已经有了女朋友,不确定,有好几位,说不上哪一个是。原来和他们一起住的小赵,早已结婚了,单位重新给他分了房子,于是空出来的那一间单位里却给了机关的另一户人家的什么小孩。他们从来也没有见那个小孩来住过。于是他们晚上在宿舍里的时候就一起大骂办公室的那个郑主任。
第33节:第三章(4)
邓一群在心里对那个郑主任没有好感,那家伙长着一个精瘦精瘦的个子,圆圆的小脑袋上光秃秃的,没有什么头发,细细的眼睛上架着一副眼镜。明明是个男人,但他讲话却讲得飞快,像个女人在吵架。小倪说,郑过去在机关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办事员,但这家伙心里却猴精,善于拍马,很快就当上了食堂的主任。进了食堂之后可就方便了,把各种食品往领导家送,送来送去就成了办公室的主任。机关里很多人都说,他的主任之路是由大米、油、牛肉之类的食品铺起来的。
郑是个小人,天生的奴才相,而且是对下鼻孔朝天。谁都知道,郑主任简直就是周润南厅长家豢养的一条狗。在周润南面前,他唯命是从,但在更多的人面前,他却可以趾高气扬。这是一种现实。小倪说他刚毕业分来的时候为了房子问题就同他大吵了一架。邓一群想:我也痛恨这种人,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的很多情绪都一样。
很多个夜晚,两个单身的年轻人在宿舍里一起放肆地谈时事,谈机关里的人际关系,谈女人。现在经商的大潮愈演愈烈了,简直是全民皆商,到处都听人说辞职下海的,更有像原来在机关里当着大官的人都有下海的。有钱是好汉,没钱穷光蛋!全国涌起了一股潮,大批的人到海南,到深圳、广州,像一股移民潮,像邓一群他们机关处室里的周振生这样的一个科级干部,放在全国,根本不算是一回事。
周振生也发了,他出去了几年后,那次回陵州住在最高级的五星级饭店。他到处里来了,先是看望了领导,再后来也看了处里的其他同志。他对邓一群和田小悦他们说,自己这趟来就是看望他们的,他在海口一天也忘不掉他们当时是怎么在小饭店里为他送行的。“人间贵在有真情”,他当时说的就是这样的话,说得那样真诚,倒是让邓一群和田小悦感到受之有愧。邓一群知道,他回来看望他们这样的小职员是假,看望领导才是真的,但同时周振生对那些昔日的领导讲的话全是虚假的,只有对他和田小悦讲话才是有可能发自内心。
邓一群在心里只有羡慕周振生这样的人。
至于他自己,他想他永远也不可能像周振生这样。他一个青年农民,能有今天,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每个人的道路都是不一样的,而他的路,就是在机关里干下去,一直干到老。为机关“奉献”自己的一生。
[16]
周振生那次回来单独请邓一群和田小悦在五星级的金桥饭店吃了一顿。
金桥饭店是香港一家财团在陵州开的,这里出入的都是富贾贵人。邓一群过去想也没有想过他会到里面去吃顿饭。田小悦说她过去只是在里面喝过一次茶,陪她的一位已经出国的同学。她说的那位同学,邓一群见过一面,非常漂亮。临走前田小悦说那位女同学是电台的一位主持人,到了美国的第二年就嫁给了一位美国小伙子。她从旧金山寄过来一些照片给田小悦,从照片上看,那个美国佬还没有她高。
那样年轻漂亮的女人献身给那样的外国佬,让人感到有点气短。这同样是一股风潮,最早的是那些北京的青年电影女演员们,国门一开,立即急不可耐地嫁往美国、德国、英国,甚至是毛里求斯。邓一群想起自己的村里,有个年轻姑娘,嫁给了县里的一位瘸子,那个瘸子在县城里开了一间缝纫店。当时村里有很多人不以为然,感到那个漂亮姑娘不应该嫁给一个瘸子,现在看来,这些城里的女性并不比村里的那个姑娘更有女性意识。
小倪每次听到这样的消息,就说:“只兴那些老外操我们的好女人,我们也应该操那些女老外。”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