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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在家。我因为想到你要来,所以先走了。他们都在讨论秋季展览会的事。”
“说来你又要好笑,真的,我真不懂你们画的,为什么没有一张我爱看的。不是歪歪倒倒,就是奇形怪状的。”
枫谷笑了一笑。罗雪茵的苹果皮还没有削完,他的一只带皮的青苹果却已经快吃完了。
五、独立秋展
提到绘画,枫谷又想到下午在张晞天家里所谈的,筹备举行秋季绘画展览会的事。
他们这几位青年画家所组织的独立美术社,这年秋季照例要举行一次展览会的。中心分子之一的秦枫谷,决意要画几幅满意的制作去出品。今天下午所谈,便是各人怎样在这狐鬼横行的艺坛上,拿出几张真正的严肃的艺术作品,去矫正被蒙蔽了许久的观众的耳目。
秦枫谷所想的,自然是他那幅设想已久,始终未落笔的画像。
这是他的一个理想,他要画一幅少女的画像,是一幅胸像,单纯的没有背景,古典的构图,但是却用现代的技法和色调,一个朴素的少女的像。从这少女的颜上,他要表出女性不灭的纯洁、尊严和美丽,以及孕蓄着的母性的爱。
作为这样一幅画像的对象,能代表女性在人性中仅有的优点的,秦枫谷知道决不是一般的摩登少女所能胜任,而必需在性格和颜面上,先天的具有他理想的条件不可。
他要一个修长的身材,有圆味的胸膛,圣母型的长形的脸;有着下垂睫毛的习惯,于美丽之中带着端庄,没有一点轻挑的气习。
而在这一切之后,必须还要有一个美丽的灵魂、一种不灭的热情。
条件太苛刻了。从哪里去找这样一位女性来作对象呢?于是秦枫谷的心中,这幅画像已经像果子一样到了迸裂期的成熟,但是同时却又感到一种无从发泄的苦闷。
他又想到罗雪茵了。正在吃苹果的雪茵决不会想到秦枫谷从她身上所感到的寂寞。她高兴的笑着:
“昨天家里来信了,说是钱已经汇来了。我想去做一件秋大衣,你说什么颜色的好?”
“柠檬黄的。”
“我想做缎子的好吗?”
“不好。最好做毛织的。秋天的衣料是不该光滑华丽,而是应该有轻软温暖的感觉的。”
“衣服是穿的,是给人看的,又不要用手去摸,何必顾到它的感觉?”
“那么,做缎子的也好。”
几缕阳光从墙头上斜射了进来。秦枫谷这样回答的时候,望了带着黄色的近晚的阳光,不觉感到一点薄薄的新凉。
六、苦闷
秦枫谷是一个极忠心于自己艺术的青年画家,今年才二十六岁。在香港从一个外国人的绘画研究会里学了几年的基本素描,便东渡到日本去专攻自己心爱的油画。两年前归国了,不回到自己的家乡广东去,却在上海住了下来,和几个朋友组织起独立美术社,专心于自己艺术的深造。拒绝了几个美术学校的聘请,而用商业美术维持自己的生活。
他现在是上海百华公司的橱窗陈设指导,每星期只有两晚的工作,余下的时间便用在自己的绘画上。不愁生活的压迫,不曾牵入教育生活的漩涡,实在是一个理想的艺人。
生就的一个修长而健康的体格,英挺的相貌,再加上南国的热情和豪爽,秦枫谷实在是一个现代典型的漂亮青年。虽然在学生时代已经有过几次不曾结束的罗曼史,在东京的时候也曾被几个女性追逐过,但是因为自己对于艺术的热忱超过了对于女性的爱,在恋爱与艺术不能并立的时候,总是毫不踌躇的抛开了恋爱,所以始终不曾有过正式的情人,只是不时处于被动的地位,被一两个热情的女性追逐着而已。
目前的罗雪茵便是处于这样地位的一个。秦枫谷不曾坚决的拒绝她的进攻,实在不过是保持着一种男性的礼貌罢了。
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燃在他内心如火的热情,他已经完全寄托在自己的绘画上了。
一年以来,为了自己理想中的那幅画像,为了要寻找一位适合于自己条件的女性,秦枫谷差不多已经陷入一种空想的单恋的苦闷。走在路上,坐在车中,偶然踏入一个公共的场所,他总要仔细的寻找,仔细的注意每个少女的脸,每个少女的身材,将她们和自己的理想比较一下,期望能发现一位适合于自己条件的人。
不用说,他始终是失望的,没有一个曾经完全的够上他的条件。
这就是他的苦闷、他的寂寞。他的绘画上的对象,就是他灵魂的对象。他的画不曾实现,他的灵魂怎样能安定呢?
虽然眼前有着罗雪茵,但是他知道这决不是他的理想,也决不是他的恋人;他的恋人该是与绘画合而为一的,是他的画面上的,同时也是他心上的。
七、画室风景
这一天傍晚,秦枫谷陪了罗雪茵,在附近新开的一家馆子里吃了晚饭,又送她上了公共汽车,回到北四川里以后,自己才沿了江湾路走了回来。
像要下雨的样子。天色突然阴暗了下来,带着凉意的黄昏的风,用着感伤的调子向他的身上吹着。
他重新感到了始终压迫着他的那一种寂寞,艺术上的同时是他心灵上的寂寞。
司到了家里以后,在水一样的灯光下,对了一张新钉好放画架上的二十号的画布,不觉呆呆的出神。
简单的厢房里,只有墙上有三张配了框子的画;一张静物、一张画像、一张人体,破除了整单的单调。秦枫谷是不爱画风景的,钉在墙上的几张素描,和堆在墙角的一大堆没有框子的画,也没有一张是风景。
两张椅子,一张圆桌,合上散乱着的画具,便完成了这整个厢房里的所有。
一条孤单的长大的黑影,从地上一直延在墙上,投射在挂在墙上的画面上。
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对了架上的空白画布,秦枫谷从自己的艺术上感到了类似恋爱场合上的苦闷。
他是从小就失去了母亲的人,差不多从不曾尝到过温和的母爱的滋味。在心的深处,有一种不肯泄露的寂寞和孤独潜在着。他要寻找一位像莫娜丽沙那样的女性,作他画像的对象;正和现代的精神分析论者解释达文西作那幅画像的潜意识一样,那挂在嘴角的迷人的微笑,正代表着对于幼年失去的母爱的追怀。
“为什么不请我作你的画像的对象呢?”
“你的脸太圆了。”
“恐怕是不够漂亮吧?”
“我并不是想画一幅美女画。”
“那么,我看你去找你理想意中人罢!”
他不觉想起了适才雪茵所说的关于画像的话。
是的,他要去找,不停的去找。虽然他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但他相信世上一定会有一位像他想象的人存在,而且这样合于他理想的人,一定会了解他的意见。
——今天在霞飞路所见的一个,不是已经差不多合于我的条件了吗?
对了空白的画布,他这样出神的想着。
新秋的晚上,静悄的空气整整的笼罩着他的画室、他的心上。
八、中国画报
因为晚上想得太久了,夜里失了眠,第二天上午,秦枫谷一直睡到十点钟才起来。
想到还要到张晞天家里继续讨论展览会的事,收拾了一下吃了一点干面包,他就准备到霞飞路去。
天变了,下着濛濛的细丽,沉暗的天色,似乎一时不会放晴,也一时不致落下更大的雨。他披了雨衣倚在乘客稀少的公共汽车上,完全给沉闷的天气征服了。
失了眠,头里昏昏的发涨。他看了一下同车的乘客,觉得没有一个可注意的人,便将视线转到窗外。
半面拉上了的车窗,濛濛的雨受着车行的风力吸了进来,零乱的飘到他的脸上,他只是用手去拂着,却不想躲开。
快到邮政总局的时候,车子照例在停车站上停了下来,对面新亚酒店的空屋,有一家报摊在空屋的门口冒雨摆着,从吊在橱窗上的许多画报中,秦枫谷无意看见了一张脸,一张生疏而又熟悉的脸。
一瞬间,灵敏的感觉立刻告诉他这是一张怎样的脸。他随即阻止已经在开动的车子,踏了一位走上来的广东小姐的脚面,跳了下来。
是新刊的一册八月号的《中国画报》七色版的封面上,印着一位少女的半身着色照像。
隐在一丛油碧的葡萄叶中,贴着一串新熟的紫色的葡萄,是一张长形的完全代表了少女纯洁的脸。松散的头发,映着透过葡萄叶的疏落的日影,脸上显出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娇艳和光辉。面对着新熟的透明的葡萄,她的眼睛从长长的睫毛下露出了水一样的明朗。
握着葡萄藤的右手,完全是举世无比的莫娜丽沙型的右手。
秦枫谷的脸色变了,心里不由的跳了起来。神秘的自然,竟依照了他的理想,创造了一个和他理想完全吻合的典型。
他早知道,自己决不是幻想,世界上必定有一个和他理想完全相同的人存在。现在,他的推想果然证实了。
他将目录翻了一下。目录上印着:封面,朱女士。没有名字,下面也没有摄影的姓名。
“谁呢?这是谁呢?”冒了细雨,秦枫谷沿着邮政局的屋檐走了起来。
九、梦境
冒着雨,徒步越过了四川路桥,秦枫谷才在桥脚下跨进正从桥上驶来的二路公共汽车。
濛濛的雨,蛛网一样的罩在他的脸上,他觉得自己包围在这朦胧的空气中,正好像在梦中一样。
果然找到这样的一个人了!
他重行将握在手里的《中国画报》看了一眼,知道显在眼前的正是一件事实,并不是幻像,他的心又像一个初恋的孩子一样的跳了起来。
“谁是这位朱女士呢?”
他想着,即使没有名字,即使没有摄影者的名字,但是编者是知道的。他只要去打听一下,什么都可知道了。他就可以进一步实现他的理想了。
他将《中国画报》的底页翻了一下,知道它的社址是山东路,编者的陈晓风。他记下了地址和电话号码,决定诚恳的写封信去询问编者一下,或者自己去一次。
“如果她是在地狱里,住在天堂里的我也情愿舍弃了天堂,而追随她到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