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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搁在箱子上,这能叫睡箱子吗?二民,你说说看,我让咱妈睡席梦思,你心里是
不是还硌得慌?你要还硌得慌就是你自己的事了,踉箱子就没关系了。”
二民不响了。
五民撩开床单,看看床下的箱子,直起腰来,什么也没说。四民也跟着看了看,
把手搁在母亲腿上,似乎表示着没法子了,只能这样了。
母亲说瞎花钱,给弄个草垫子吧。
张大民笑着,羞傀地搓了半天手,好像上面打满了肥皂一样。
“妈,咱就席梦思了……咱该摆桌子了。折叠桌直径90公分,三民的床和妈的
床隔着60公分,二民的床离门口只有30公分,摆在哪儿呢?告诉你们吧,我把它
摆在三张床的结合部,离二民的床更近一些。你们不用看,我早就摆过108遍了。
晚上,中间是一块布帘,外边男里边女。白天,把布帘拉开,支上折叠桌,吃饭的
吃饭,做功课的做功课,高兴了还可以打打牌。又到了晚上,把折叠桌折起来,把
折叠凳也折起来,统统放在门后头去。这样,夜里起来就不会绊倒了,也不会因为
绕来绕去踩到尿盆上面了。”
“折叠桌放在门后头……门后头的冰箱放哪儿呢?”
五民目光真诚,充满信服与困惑。
“五民,这就牵扯到敏感的问题了。你往这里看。你和三民的双层床摆好以后,
到这个地方。那边是里屋的门框。中间的距离是55公分。你知道冰箱的宽度吗?55
公分!什么叫活见鬼?这就是活见鬼了!我不把它摆在这个地方都对不起它了。可
是冰箱不是五斗柜,它是要出声儿的。过一会儿嗡一下,嗡得越来越勤了。听,又
嗡了,还哆嗦!太敏感。你和三民只好委屈一下了。尤其是三民,喜欢头朝外睡,
以后不得不脚朝外了。”
里屋没有动静。大家的注意力刚放松,咚一声,三民的脑袋从里屋伸到外屋,
脸有点儿白,气有点儿粗,受了辱的样子。他嗓门儿很高,不过没提冰箱,提的是
另一件家用电器。
“电视放哪儿?”
张大民愣住了。
“你把三屉桌搬到里屋当梳妆台,我没意见。你把电冰箱搁我脑门子上,我也
没意见!可是,三屉桌上的电视放哪儿?放哪儿!”
张大民真的愣住了。他把18英寸的昆仑牌彩色电视机干干净净地忽略掉了。他
在心里朝自己怒喝,比三民的声音还大,放哪儿放哪儿放哪儿哪儿哪儿,满腹回声
不绝。
“三民,急什么?不就是嗡一下吗。”
“……电视放哪儿?”
“我天天拿手抱着它,都解气了吧?”
张大民在切菜板的四个角上紧了四条螺栓,在四条螺栓上拧了四根铁丝,然后
在切莱板的四条螺栓和四根铁丝之间摆上了电视机。然后……然后,张大民就把这
个黑糊糊的呆头呆脑的东西挂在外屋的房梁上了。
婚礼比较寒酸,但是这台空中电视机成了众人惊喜和赞美的中心。张大民撇开
新娘子,站在切菜板底下讲解了半个小时。他一会儿拔掉天线,一会儿拔掉电源线,
就像忙着给自己挑选合适的上吊绳似的。
曲终人散,新人入了洞房。终于结婚了。终于把所有人挡在门外,赤条条地爬
上只属于两个人的双人床了。张大民跪在床脚,像急等着跑百米,又像刚刚跑完了
马拉松,百感交集,眼神儿像做梦一样。李云芳靠在床头问:
“大民,你爱我吗?”
“我不爱你,我费这么大劲干吗?”
两个人扎扎实实地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第二年七月,下了三场大雨。下第二场大雨的时候,大杂院的下水道让一只死
猫堵住了。三民用雨衣罩着第十一位女朋友,情意绵绵地湿乎乎地来到家门口。哇!
女的尖叫了一声,跳起来足有半尺。张大民正在舀水,屁股上坠着三角裤衩,像一
块破抹布,听到声音连忙蹲下了。小院儿变成了游泳池,中间横着一块跳板,跳板
旁边的水面上浮着一个洗脸盆和一颗脑袋。脑袋水淋淋的,没有表情,仿佛脱离了
身体而单独漂在那个地方。只凭一声叫唤,三民的第十一位女朋友就给张大民留下
了十二分恶劣的印象。挑来挑去,八亩地的萝卜都挑遍了,就挑了个这!哇,不是
味儿。
三民牵着女友踏上跳板,像离船走向码头,更像离开码头登船。屋里黑洞洞的。
雨声轰鸣,水势悄悄上涨,小船就要在风雨飘摇中沉没了。哇!张大民又听到一声
尖叫。小姐刚上船就把接雨漏儿的尿盆踩翻了。
三民来到雨中,一边帮着舀水,一边报告了一个沉重的消息。他说哥,我在家
具店订了一张双人床,钱已经交了。空中一串儿炸雷滚过,张大民缩着脖子哆嗦了
好几下,就像双人床正从天上轰轰隆隆地砸下来一样。
“哥,帮我想想办法,摆哪儿啊?”
“不接着挑了?累了?”
“怎么挑也是剩下的,好赖就是她了。”
“一惊一乍的,行么?”
“习惯了,还行。”
“看着挺妖的。”
“长的就那德行,其实不妖,挺懂事的。看电影老掉眼泪。我不跟她好,她就
钻汽车轱辘,挺懂感情的。这是缘分。反正双人床已经买了。她是巫婆是蛤蟆,我
也不换人了。”
“买床急什么,家具店又塌不了?”
“我的水也开了,我也要灌暖壶。哥,你选好了地方,明天我雇辆三轮儿把它
拉回来,后面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别雇三轮儿,贵着呢。我替你把床背回来,你自己找地方得了,行不行?”
“不行。运的事你别管。你就管摆,一家子数你会摆。你让我摆哪儿我就摆哪
儿。你不给我摆,你不管我,我就不结婚。”
“废话,摆茅房去,你去吗?”
“不去。”
“你不去我去。明儿我上茅房住去。茅房不让住我住耗子洞,耗子洞不让住我
住喜鹊窝,鸟窝不让我住我住下水道!我他妈钻下水道找死猫就伴儿去!我……”
“哥你冲我发火,你冲着大街嚷嚷什么!”
“我乐意!”
张大民跳到门口,在风雨中大喊大叫。他的无名火来势汹汹,满口胡说八道,
三角裤衩朝膝盖方向慢慢滑去,半个黑不溜秋的屁股都露在外边了。
“明儿我睡茅房睡警察楼子,我乐意!”
屋里咣当一声,然后是——哇!小姐不长眼,也不长记性,又在相同的地方把
那个接雨漏儿的倒霉的尿盆踢翻了。
哇!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有人要住茅房啦!
事后,张大民向邻居解释,他说的是气话。他明白茅房是干什么用的,总而言
之不是睡觉用的。如果是自己家的茅房,住一住倒也罢了,用双人床堵塞公众的出
口,不合适,也不道德。他怎么可能住在那儿呢?
母亲搭腔说这是实话,他伯蛆。
茅房问题解决了。双人床问题搁在老地方,谁也没有办法。第三场大雨倾盆而
下的时候,张大民半夜醒来,眼珠儿一转,想出了一个办法,打了个哈欠,又想出
了一个办法。他睡不着觉了。他摸到厨房喝水,没摸到暖瓶,摸到了一把头发。闪
电在雨夜中划过,头发下面是三民的脸,发呆,发绿,还有点儿发蓝,像一颗刚刚
摘下来的挂着绒儿的大冬瓜。张大民刚要发作,嗓子突然一堵,觉得再这样愁下去,
三民就要出人命了,双人床就要杀死他可怜的弟弟了。
“干什么呢你,不睡觉?”
“不敢睡,一闭眼全是腿儿。”
“什么腿儿?女的?”
“不是……是马。一大群马跑过来,扑棱扑棱的,全是马腿儿。一闭眼没别的,
全是咖啡色的马腿儿!”
“三民,你有病了。”
“跑近了一看,不是马腿儿。”
“什么腿儿?”
“床腿儿,数都数不清。”
“三民,你真的有病了。”
“哥,我没病。”
张大民给三民点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烟,一边抽一边叹气,听着风声和
雨声,觉得生活——幸福的生活——让一群长了蹄子的奔腾的双人床给破坏了。
“我没病,可是我很难受。”
“你哪儿难受?”
“我说不出来。”
“得说出来,憋着不说就长瘤子了。”
“就这儿……两根眉毛中间,偏上一点儿,裂了一条缝儿,很难受。昨天下午,
我找我们领导谈话,我找我们领导借房子,我……我找我们领导谈借房子的事,我
找我们领导……找我们领导……”
三民掉泪了,抽嗒了几下。
“快说,别憋着!…
“领导对我很好,问我你排队了吗?我说我排队了。他说好同志,好青年,你
慢馒排着吧,如果中间没有人加塞儿,到21世纪上半叶你一定可以分到自己的房子
了。”
“张着嘴请人往里塞大粪,你自找的!”
“……我说我可以加个塞儿吗?领导说你是好同志,好青年,你不能加塞儿。
我说小王怎么就加塞儿了,来的比我晚,干的没我好?领导说……领导说你知道小
王的爸爸是谁吗?哥,我难受极了。”
三民又落泪了。
“我也难受。可是,让咱妈现给你找一个长翅膀的爸爸,好像是来不及了。你
当时就跪下来,认你们领导当干爸爸,人家未必就缺儿子,好像也来不及了。”
三民不吱声了,狠狠地橹了一把鼻涕。张大民挪到厨房门口,隔着水坝似的门
槛朝外看了看,积水不多,离警戒线还早着呢。他把烟屁股丢在雨里,小火头儿哧
一下就不见了。
“三民,我有办法了。”
“你有什么办法。”
“我想的不成熟。我一直在琢磨要不要告诉你。想来想去,我决定还是告诉你。
这样对你的心情有好处。你老想床腿儿凳子腿儿,钻进牛角尖儿就出不来了。你应
当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