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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你从意大利给我写信那时候,我善于通过你观察万物;而现在我
没有你所看到的一切,似乎都是从你那儿偷来的。还有,我在封格斯马尔
和勒阿弗尔,养成了忍耐雨天的抗力;可是到了这里,这种抗力用不上了,
而我感到它派不上用场,心中便觉不安。当地人和景物的笑容令我不快;
我所说的“忧愁”,也许仅仅不像他们那样喧闹罢了……毫无疑问,从前
我的快乐中搀杂几分骄傲,因为现在,我来到这种陌生的欢快的氛围,就
有一种近似屈辱的感觉。
我来到这里之后,就未能怎么祈祷:我有一种幼稚的感觉,上帝不在
原来的位置上了。再见,我马上就撂笔了。我感到羞愧,竟然这样亵渎上
帝,表现出软弱和伤感,而且还老实承认,写信告诉你这一切,这封信如
果今晚不寄走,明天我就可能撕掉……
接下来的一封信,就只谈了刚出生的小外侄女,打算请她做教母,朱丽叶多么高兴、舅父多么高兴,就是不提她本人的感想。
继而,又是从封格斯马尔写来的信了,七月份朱丽叶去了那里……
今天早晨,爱德华和朱丽叶离开了我们。我最舍不得的还是我那小教
女,半年之后再见面,恐怕认不出她的每一个动作了;而到现在为止,她
的一举一动,无不是在我的注视下生发出来的。人的成长,总是那么神妙
难测而令人惊讶!我们只是因为不大留意,才没有经常产生这种惊奇之感。
有多少时辰,我俯看这充满希望的小摇篮。由于何等自私、自满和不求上
进,人的这种发展就戛然而止,距离上帝那么远就固定下来呢?唉!假如
我们能够,而且愿意靠上帝再近一点儿……那种竞赛该有多好啊!
看来朱丽叶很幸福。我见她放弃钢琴和阅读,起初我还挺伤心。可是,
爱德华·泰西埃不喜欢音乐,对书籍也没有什么大兴趣,因此,朱丽叶不
去寻求不能与他分享的乐趣,也算是明智之举。反之,她对丈夫的营生渐
渐发生兴趣,而丈夫也让她了解所有生意情况。今年,他的生意有很大发
展,他还开玩笑地说,他结了这门婚事,才在勒阿弗尔赢得大量客户。最
近这次外出洽谈生意,爱德华还让罗贝尔陪同,对他关怀备至,并说了解
他的性格,可望他对这项工作实实在在产生兴趣。
父亲的身体好多了。眼见女儿幸福了,他也年轻起来,又开始关心农
场、花园,有时还让我继续高声给他念书。前一阶段阿什布通小姐也在,
我开始给他们念德·于伯夺男爵的游记,我对这本书也产生浓厚的兴趣,
由于泰西埃一家人来才中断。现在,我有更多的时间用来读书;不过,我
还等你给予指点。今天上午,我一连翻看了好几本书,对哪一本也不感兴
趣!……
从这时候起,阿莉莎的信越发暧昧而急迫了。夏末,她在给我的信中这样写道:
我怕让你担心,就没有告诉你,我是多么盼望你回来。在重新见到你
之前,我度日如年,每一夭都压得我喘不上气来。还有两个月呀!我觉得
比我们已经别离的全部时间还要长!我在等待中为了消磨时光所干的事儿,
在我看来全是暂时性的,无足挂齿,我强制自己做什么都做不下去。书籍
丧失了灵验,读起来索然无味;散步也吸引不了我,整个大自然都失去了
魔力,花园也黯然失色,没有了芳香。我羡慕起你当兵的苦差事儿,羡慕
不由你选择的强制训练。那种训练让你顾不了自己,让你疲惫不堪,鲸吞
你的白天,而到了晚间,又把你困乏的身子推入梦乡。你向我谈到的操练,
描绘得活灵活现,真叫我心神不宁。这几天夜晚我觉都睡不好,好几次惊
醒,听见了起床号声,实实在在听到了。你说的那种微微的陶醉、清晨的
那种轻快、那种惺伙的状态……我都能想像得真真切切。在清冷的灿烂曙
光中,马尔泽维尔高原的景色该有多美!……
近来我的身体不大好;唔!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大概只是因为盼你的
心情急切了些。
六周之后,我又收到一封信:
我的朋友,这是我最后一封信了。你的归期虽然还未确定,但是也不
会久拖了,因此我不能再给你写信了。本来我希望在封格斯马尔田庄与你
相见,可是现在季节变得很糟,天气非常冷了,父亲开口闭口要回城。朱
丽叶和罗贝尔都不在跟前,让你住在我们那家一点问题也没有;不过,你
最好住到菲莉西姑妈那里,她也会很高兴接待你的。
相见的日期迫近,我盼望的心情也越发焦急了,简直惶恐起来了。原
先那么盼你回来,现在仿佛又怕你回来;我尽量不去想它。我想像听见你
按门铃的声音、你上楼的脚步声,而我的心即刻停止跳动,或者感到不适……
尤其不要期望我能对你说什么……我感到我的过去就此完结,往前什么也
看不见;我的生命停止了……
不料四天之后,即我复员的前一周,我又收到她一封短简:
我的朋友,我完全同意你的想法:不在勒阿弗尔逗留太久,也不把我
们久别后第一次见面的时间拉得太长。我们在信中什么都写到了,见了面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既然从二十八号起,你就得回巴黎注册,那你就别犹
豫,甚至不要惋惜只同我们一起呆了两天。我们不是有整整一生吗?
第六章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姨妈家。我突然觉得服了兵役,自己变得滞重而笨拙了……事后我想到,她一定觉得我变样了。然而对我们来说,初见的这种错觉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这方面,开头还不敢怎么正眼看她,生怕不能完全认出她来了……不对,弄得我们这样不自在的;倒不如说是硬要我们扮演的未婚夫妇的这种荒唐角色,以及人人要走开、让我们单独在一起的这种殷勤态度。
“嗳,姑妈,你一点儿也不妨碍我们呀:我们并没有什么秘密事儿要说。”阿莉莎终于嚷起来,因为这位老人家要躲避的意图太明显了。
“不对!不对,孩子们!我非常了解你们;好久没见面了,总有一大堆小事儿,彼此要聊一聊……”
“求求你了,姑妈,你走开,就太让我们扫兴了。”阿莉莎说这话,声调带有几分火气,真叫我难以辨认了。
“姨妈,我向您保证,如果您走开,我们就一句话也不讲了。”我笑着帮腔,但是我们俩单独在一起,心里就萌生几分惶恐。于是,我们三个又接着说话,讲些无聊的事儿,每人都装出快活的样子,故意显得那么兴奋,以掩饰内心的慌乱。次日我们还要见面,舅父邀请我去吃午饭,因此这第一个晚上,我们倒也不难分手,而且还很高兴结束这场戏。
我提早好多时间到舅父家,不巧阿莉莎正同一位女友说话,不好意思打发走,而那位又不识趣,没有主动离去。等到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还装作奇怪,为什么没有留人家吃饭。昨天一夜,我们都没有睡好觉,都显得无精打采,一副倦怠的样子。舅父来了。阿莉莎看出我觉得他老多了。他耳朵也背了,听不清我说什么。要让他听明白,我就只好大声嚷嚷,结果说出来的话也变蠢了。
午饭过后,普朗蒂埃姨妈如约开车来接我们,带我们去奥尔舍,并打算回来时让我和阿莉莎步行一段路,因为那段路风景最美。
虽已深秋,可这天的天气却很热。我们步行的一段海岸阳光直射,没有什么魅力了;树木光秃秃的,一路没有遮荫的地方。我们担心老人家的汽车在前边等久了,便不适当地加快了脚步。我头疼得厉害,根本想不出什么话茬儿,为了装作坦然一点儿,或者想借由免得说话,我就边走边拉着阿莉莎的手,而阿莉莎也任凭我拉着。一方面心情激动,快步走得气喘吁吁,另一方面彼此沉默又颇尴尬,结果我们的血液冲到脸上。我听见太阳穴怦怦直跳,阿莉莎的脸色也红得难看。不大工夫,我们感到手出汗了,潮乎乎的,握在一起挺别扭,就干脆放开,各自伤心地垂下去。
我们走得太急,到了路口却早早赶在汽车前面:姨母走另一条路,为了给我们聊天的时间,她的车开得很慢。于是,我和阿莉莎就坐到路边的斜坡上。我们浑身出了汗,忽然吹来一股冷风,吹得我们一激灵;我们又赶紧站起来,去迎姨母的车子。……然而,最糟糕的还是可怜的姨母的过分关心,她确信我们肯定说了很多话,就想问我们订婚的事儿。阿莉莎再也受不了,泪水盈眶,推说头疼得厉害。结果回去这一路,大家都默默无语。
次日我醒来,就觉得腰酸背痛,有点儿感冒,浑身难受得很,直到下午才决定再去布科兰家。不巧阿莉莎有客人,是菲莉西姨母的孙女玛德兰·普朗蒂埃去了,——我知道阿莉莎时常爱跟她聊天。她到祖母家住几天,一见我进屋便高声说:
“一会儿你离开这儿,要是直接回‘山坡’,咱们就一起走吧。”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这下子又不能跟阿莉莎单独谈谈了。不过,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在场,无疑帮了我们的忙,我就不像昨天那样尴尬得要命了。我们三人很快就随便聊起来,谈话的内容也不像我开头担心的那样琐碎。我起身告辞的时候,阿莉莎冲我古怪地微微一笑,就好像到这时她还未明白,等二天我就走了。再者,不久我们还会见面,因此我这次告别,也就没有出现伤感的场面。
可是,晚饭之后,我又感到隐隐不安,便下山进城,游荡了将近一小时,才决定再次去按布科兰家的门铃。这次是舅父出来接待我。阿莉莎身体不适,已经上楼回房间,一定是随即上床歇息了。我同舅父聊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
几次见面都这么不凑巧,可是责怪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事事如意,我们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