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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床应该是明清的珍品,又像收藏家从乡下弄来的。窗框框摇摇欲坠,有没有花梨木做的窗呢,因为花梨木扶手是很有名的,想到精致就想到花梨木,正如想到小资就想到芝华士,可惜窗外早已没有旧上海。
“你们是干什么的,哪里来的,有没有户口?”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居委大妈来势汹汹,她的青春期与红卫兵一定有联系。
“我们是打扫卫生的,马上就走。”
张小姐向我们使了个眼色,这时才发现鱼尾纹原来可以像脉络分明的花瓣。如果再感性一点儿描述,就是忧伤透明的花瓣;如果换个比喻,就是一颗子弹穿过玻璃的裂痕,没有碎片。丹尼拽了拽我的手,他也有鱼尾纹,可他分明年轻。忽然觉得人的一生就是鱼尾纹,它孕育、形成、发展、深刻,最后一动不动地留在那里,不再因微笑或恸哭改变多少。
第三根钥匙怎么也转不动。
房东的爸爸拄着拐杖赶来,拎着乖孙的书包,这旧书包已成为他的手提袋,里面装着汗巾、手电筒、钥匙、小人书。他的头发已经银白,抖了半天,才掏出一串钥匙,试了一遍,没有一根是合适的。
“错了,嗯。”
“还有没有钥匙。”
“没有了。”
“撬门吧。”
借来工具。老人抖了半天,掏出手电筒,刚拧亮就灭了,再拧,不亮了。
“坏了,嗯。坏了。”
老人心疼不已地反复拧他的手电筒。他的老伴还在不在世呢?
房子放盘已有一年了,价太高,所以等着发霉。
厅里的灯管有个接口脱落了,线还连着。老人按了一下开关,没有反应,再按,还是黑暗。
“坏了,嗯,坏了。”
电话也坏了,空调也坏了,冰箱通不上电,煤气瓶废置久了,像具腐烂的尸体,熏鼻的臭。没有阳台,防盗网是80年代的款式,从厨房的窗口连到卧室的窗口,油烟的颜色。
“我不能住在一个没有阳台的地方。”
“这个煲你们用吗?不用我就拿走。”
老人从厨房出来,又慢吞吞进了卧室,打开壁柜,把粉色的被子拿出来抖了抖,又放回原处。老了,要么孩子气地珍惜一些东西:穿旗袍的黄照片,纯金头的派克笔,粮票布票毛主席像章;要么就连记忆也失去了,患上老年痴呆症,被锁在屋子里,森森地抓住窗栏,有天出去了,就走丢了。
所以我们最终搬进了华西街44号602房,有个可以望见内环路的大阳台,没有一件家具,在这生活过的人只留下两张泰坦尼克号的剧照。疯狂地造爱,生儿育女,并且快乐地过日子。与我们无关。
容器 四
丹尼纵有印度式的虔诚,法国式的假坦诚,德国式的高超技巧,也无法顺利进入我。
“我与男友无性同居。”
“不可能,男人做不到。”
我与容器第一次约会,就谈到这个问题,但我只能和丹尼解释。
“你从来没有过高潮吗?”
“我性冷淡。我们一直在过家家。”
是的,常常放着《村上春树爵士印象》,开始拖地板,除了厨厕,只需让白色的棉条在三十二平方米的地板上蹭来蹭去。接着,我们共用一把牙刷刷牙,丹尼有次挤了六厘米长的牙膏,见我皱眉头,从此只挤三厘米。洗面奶是女士碧柔,丹尼其实更喜欢牛奶香味的。他的程序多一道,刮胡子,有天刀片坏了,我建议用我的剃腋毛刀,他兴高采烈试了一回,效果槽糕透顶。好了,开始冲凉。每到这时他最有兴致观察热水一喷下来时,我rǔ头颜色的变化,深红,嫩红,很快就呈粉红了。他总要紧紧地抱我几次,眷恋得像生离死别的亲人。
我们裸体在客厅和卧室间穿梭,有时跳贴面舞,有时在地板上翻滚,有时肆无忌惮溜到阳台上,把换下衣服扔进洗衣机,有时我拿着一本《经典电影》,他拿着一本《用TCP/IP进行网际互连》漫不经心地翻来翻去。
夜深了,在床上抱成一团。
他让我叙述我的初夜,他说一定有什么曾深深伤害我。
“我没有初夜,流血的时候已经是一把钳子捅入yīn道,热乎乎的消毒水灌进来,我在叫,叉开的双腿在冰凉的钢架上弹跃,手抓不住任何东西,搅拌,清洗,医生的责备。一切终于停下来了,医生问需不需要看一眼那团肉,我说在药水瓶里见过,一个月的胎儿没有成形,像美丽的黄珊瑚。
我没有初夜,但梦里去过海,超过了身体极限的海,沉到了无法呼吸的深处,听不到地面的声音,看不见云朵,找不出回到地面的理由,失去了知觉。醒来时,浮荡在水面,珊瑚已经潜入我的身体,而我不能要它。”
丹尼说我在骗他,想了想又说不懂我在说什么。
“不,我去过真实的海,还记得吗?那次我们在三亚潜水,背着很重的氧气瓶,在40米以下见到了色彩斑斓的鱼,软滑的礁石,还有珊瑚,我的耳膜刺痛,但很快乐,我想脱掉面罩,直沉海底,但你和教练都紧紧抓住我的手。我再也回不到海了。所以要找一个容器。但你不是,你只是氧气瓶。”
“睡吧,别胡言乱语了。”
我侧过身,泪水流到嘴角,很咸,海水一般。我含着海水睡去,无梦。
丹尼不喜欢这种梦呓,他的简单生活就是去酒吧,或宴请宾朋,有个听话的女人可以在无聊的时候陪他说话,夜深时搂她入眠。
当我了解华西街44号602房的生活由爵士乐和过家家构成后,开始向外部空间扩展。
推开门,首先是垃圾篓子,住满一个月后,还没人来收垃圾费,房东说很便宜,十几块钱。
傍晚七点,铃声从天而降,收垃圾的人来了。这时候可以见到邻居的身影,601房倒垃圾的是四十光景的男人,矮小,黝黑,整天绷着脸。刚搬来时,他指着楼道里一张墨绿色的大方桌:
“听说这张桌子是你们扔的,挡路了。”
“不是我们扔的,为什么要扔掉它。”
“赶快搬回去,要不找人扔出去。”
“我们不能搬别人的桌子。”
“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不想要了就说是别人的,乱扔东西……”
我把门关上,相互再不搭话。
次日,“砰砰”地门被敲得山响。打开一看,是个头发稀疏的老人。
“阿勇呢,你老公呢?”
“我没有老公叫阿勇的。”
“啊,他什么时候来跟我摸两圈呀。”
“我不认识他。”
“啊,他把房子弄成这样了,打麻将的桌子也没了。”
“……”
“走啦,走啦,阿勇搬走了。”
他的老伴拎着一袋西兰花,用肘尖碰了碰他。老人一边上七楼一边回头望着我:
“你和阿勇有空上来坐坐,啊?”
这是一个错乱的空间,不知什么时候我扔了桌子,是名叫阿勇的老婆,更有意思的是我要神经兮兮地向垃圾工人追回新买的台布和咖啡杯,垃圾分类把它们分到了食物类。
从垃圾堆回来,刚到楼下,一个宽屏幕女孩走进视线。短发,但背后留了及腰的一缕,信步,左手掐着根烟,右手托着卷毛狗的屁股,她有160斤吧,年龄不足二十,胖脸庸懒得很,不傻气,很厌世。瞥了我一眼,向旁边的小卖部走去,中指与拇指掐住滤嘴,皱着眉头猛吸一口,像极某些男人的姿势。她打一个哈欠,狗也打了一个,弯下腰,狗便爬了下来。
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有些梦游症状。
容器 五
木屐的踢踏声被清亮的高跟鞋声代替,橘色的高跟鞋价钱是595元,当我穿墨绿色裤子时,有人会委婉地说:
“你喜欢强烈的对比色?”
穿上棕红色的裤子时,有人又会讨好地说:
“很有质感,名贵。”
这鞋也越来越有我的爱好,跟不同的裤子谈恋爱,始终保持它的被注意力。
不过,它的声音总和环境不协调。去见习的公司上班,十五分钟行程,它要过三次马路,路过二个报摊、三间五金店,长长的一排专营防盗门的小店。那些不绣钢门并不好看,生意也淡,不多不少地挤在墙面粗糙,灯光黯淡的店里,它们在待命,待价而沽,生来如此,贫贱地活着,从小店到平民之家,兢兢业业或者敷衍了事地活着。谁也不相信它们最终不会生锈。自作自受地活着。
它在水磨石地面走时,声音又过于刺耳。它只提醒一件事:迟到三十分钟。
它要绕过一面墙,墙上挂着些精美的广告作品,其中几幅是旧情人汉森的。
它要踱进茶水间,一块木板插满员工的订饭卡,抽出我的名字,在A、B、C栏勾上一个,便是午餐了。偶尔也会写上“叉”或者“香”,那是叉烧饭或香骨饭。完了,扔进竹篮里。
大会议室是方的,每天总有两三个创意会在这里开,如果闷着十分钟,老总就要生气,最厉害的一次把主持项目的AE气跑了。
老总是个四十岁仍旧个性活跃的人,在白板写划遇上水笔不顺,往肩后任性一抛,阴沉着脸转过身来,见我们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又若无其事把笔从角落里捡起,刷刷继续涂写。设计师用报纸裹一只活逮的老鼠逗大家乐,他禁不住伸手摸摸老鼠的脑袋,漾着富有亲和力的笑容:
“不要处理得太残忍,啊。”
他仍旧是个有魅力的男人,有魅力而不再有爱情的男人。有次,我们去“三顶绿帽子”踩盘,他穿得休闲,坐在窗台上望珠江东去,忽然沉思,高鼻梁勾勒的侧面很迷人。他的广告观念有些落伍了,但要保持权威。我时常担心在这群年轻人里,他会寂寞。偶尔也跟我说话,强调人的核心价值。
正如许多会议那样,观察别人的小动作比倾听发言有乐趣。副总有只眼皮不时掉下来,无聊了就拿着风油精嗅来嗅去,烟抽得厉害;创作总监,喜欢拎一只像发廊里喷水瓶的大水壶来,却不怎么喝水,说着话忽然躺到大窗台上去,一具卧佛;徐小姐喝牛奶的勺子硕大,塑料透明,据说是吃麦当劳的赠品,漂亮妩媚,却总是饥饿着,有时急着插话,忘记拿下衔在嘴里的勺子,忽然客户的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