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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就在青岛湾内停泊。大小船只挤满了栈桥以东的半个青岛湾,也是当时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生哥、强子、王仪、王仪的姨夫等人装做从天后宫出来,他们从青岛口下到了海滩上。这时正是退潮时分,他们想在海滩上分散,然后再各自返回王仪姨夫的家。
生哥他们正欲分散,忽听船上有人喊保长。王仪的姨夫顺声望去,噢!他们认识,那是过去太平村的保长。太平村的保长怎么会在这里呢?原来德国人把太平村拆了盖了总督府,他这个当保长的失去了作用,德国人不再理他,他便流离失所。多亏一家一道的兄弟们为他筹备了两个钱,帮他买了一条三桅杆的货船,他和他的两个儿子,又雇了两个伙计,跑起了货船航运。因痛恨德国人,去年他把家小搬到了大连。大连港距关东山近,关东山的很多货物都从海上运出。
两人见了格外得亲热,太平村的保长招呼王仪的姨夫上船,王仪的姨夫便带了生哥等人上了太平村保长的船。上了船,太平村的保长把生哥他们让进了低矮潮湿的船舱。寒暄几句后,话便步入了正题。王仪的姨夫道:“老哥,去年就听人家说你离开了青岛港,不想今天又遇上了!”
太平村的保长性情直率,说话不绕弯子,道:“老弟,实不瞒你,这次是货主出的价钱高,老哥我图挣个块八毛的才来的,错过了这个见面的机会,恐怕今生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这话说得挺感人的,让王仪的姨夫听了心里热乎乎的。王仪的姨夫道:“老哥,上岸吧,到我家里坐坐,向朱元璋皇帝告告别,要不,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了。”
太平村的保长过去曾到过王仪的姨夫家里,他很敬仰钦佩朱元璋这个雇给人家放牛的牛倌,能经过艰苦的奋斗从政当了皇帝,这是一般的人不敢想象的。说句不怕别人耻笑的话,朱元璋曾是他心中的偶像,怎奈,老天不支持他的这个想法,也不给他这种机会,他干得事与朱元璋干得事不是一条路子,相向行使,背道而驰。朱元璋干得事是千年帝业,自己却在为填饱肚子终生忙碌。若论贫穷贵贱,朱元璋是最穷最贱的人了,穷得吃不上饭了,为了口吃的去当了和尚。自己有家有业有文化,却干不出朱元璋干得事业来。而且在他的一生中总是走背子,总是走下坡路。德国人来了把他在青岛港上祖祖辈辈居住的家业连根拔了。这不能不使他对朱元璋肃然起敬,朱元璋创的是帝业,自己却连祖辈留下来的家业都没守住,这与朱元璋怎么相比?一价草夫怎能与人间帝王相提并论?这确实是不成体统,狗都会笑出屁来。这种苦涩的寻思,太平村的保长只能自己暗暗地埋在心底,不能向任何人启齿。存在心里的只是对朱元璋的敬佩与对德国人的仇恨了。当他听到王仪的姨夫要请他到家里坐坐,向朱元璋的塑像告告别,正合了他的心意,但他不知道王仪的姨夫那告告别的含义。于是他告诉船上的两个儿子,他去去就来。
生哥、强子、王仪他们下船来,在海滩上各自分散走了。王仪的姨夫是保长,有总督府衙门颁发的宵禁通行证,不怕德国人的盘问,所以他敢走德国人设在一些路口的卡子。两个人不多会就来到了王仪的姨夫家,这时生哥他们已回来在里面了。
太平村的保长拜了朱洪武的塑像,才问王仪的姨夫,道:“老弟,你招了这么多的兄弟,又要给德国人干什么事?”
王仪的姨夫笑了道:“哥哥,这回可是猜错了,包括你这次来拜朱洪武皇帝,我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太平村的保长以为王仪的姨夫要把朱洪武的塑像挪了或是什么的?便指着生哥他们,道:“你请他们来干这事?”
王仪的姨夫没对上太平村保长说话的茬口,一愣神,接着领悟反应了过来。他哈哈着大笑了起来,道:“不是我请他们来干这事,是德国人要来干这事!”他把德国人在三个月后要把青岛村拆了的事,这般如此地告诉了太平村的保长。然后指着生哥道:“这是生哥,是青岛港上堂堂有名的生哥。如今他在崂山上拉起了一百多号人的绺子,这次下山来是想搞德国人的枪枝。我们刚才到青岛口海滩上,那是刚探察完了停在总兵衙门内的军车,没想到就碰上了你。”
太平村的保长最敬重的就是朱元璋、生哥这种敢于自己闯天下的人。他听说站在眼前的这位好汉就是生哥,忙双手抱拳作揖,道:“生哥,老朽这厢有礼了,我前两年就听说过生哥的大名,没想到在朱元璋皇帝的神像前见到了你。老朽我真是三生有幸!噢,我知道了,生哥是不是借了德国人的货,想从水陆走?”
太平村的保长一提这事,倒让生哥豁然开朗起来。他正在愁,盗了德国人的枪枝弹药,怎么能从这繁华的街市通过德国人的道道关卡,搬弄到小崂顶山寨里去?太平村保长的一句问话,给他解了燃眉之急。生哥忙道:“老哥如能帮忙,小弟我将感恩不尽!”
太平村的保长把右手伸出来,生哥知道这是青岛港上的兄弟们,在干某种事时的发誓信号,生哥也把右手抬起,两人击了一掌后把手握在了一起。太平村的保长郑重其事地说:“生哥,只要你打的是德国鬼子,这忙我是帮定了。”
太阳已偏过午,王仪姨夫的家人端上了饭菜,该吃饭了。太平村的保长,看看桌子上的饭菜,没有酒肴,也没有酒。他歪头看着生哥这帮子人,从进屋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吸烟的。便从腰里摸出了旱烟袋,递给生哥,道:“生哥,尝尝我这关东烟,挺有劲的。”
生哥接过烟荷包和烟袋,打开烟荷包放在鼻子底下闻闻,然后又还给太平村的保长。
那年代这关东烟是关里和中国北部地区吸烟的农民和苦力喜爱的一种关东山产的旱烟。为什么叫旱烟?因为当时在青岛港上共有四种烟来供烟民们抽,第一种烟是鸦片,也就是大烟,大烟不只是从外国往里贩,关东山出产的大烟膏也源源不断地流进青岛港。当时的关东山在国内国外是很出名的,都知道那里出两黑加黄白。两黑是指煤和鸦片,这两样都是出钱的东西。黄白就不用说了,黄金和白银。第二种是机械卷烟,也就是香烟,那时的青岛港还不能制造香烟,全凭外国贩入。英国大英卷烟公司在昌乐路一带建了卷烟厂,那是以后的事,当时的那里还没有路,属于大鲍岛范围内的一块乱葬岗坟地。以上两种烟是青岛港上富贵人和有钱人嚼裹的营生。再就是水烟袋,水烟袋一般都是用银子做的,里面装了水,抽起来咕噜咕噜的,它是那些殷实人家,或是发了财的小老板,店铺里的大掌柜,黑社会的小头目,谝能身份的一种显摆。走到哪里咕噜咕噜地一抽,意思是告诉人们,我是有钱有身份的人,不是穷苦力,我手里拿着的烟袋都是银子的。其次就是旱烟锅了,这是农民和苦力使用的吸烟工具。在这个吸烟的烟锅中又分出了等级,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手头没有闲钱,他们吸的烟只能自己种。然而,烟这种植物不是随便一种就能长出好烟的,多半的农民种出的黄烟由于受土地、肥料、气候等因素的影响,不但没劲不香泛,抽起来且像转脸葵叶子。那关东烟跟关里烟就大不一样,关东烟抽起来不但有劲而且香泛,是农民和苦力的上等烟料。
太平村的保长见生哥把烟袋和荷包还给了他,他以为眼前的这位能拉起一百多号人绺子的大当家的,是吃大烟吸香烟的主儿,只好悻悻地接回了烟袋荷包,把烟袋绾在荷包里又装在了腰袋中。心想:生活上腐化堕落的人想干大事业,成大气候,断然不可能。这种人只是随便喊喊,欺骗不明真相的人为他出力,他获得利益好处而已。我给大清国干过保长,给德国人干过保长,如今我又跑起了海运,天南的,地北的,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我没经过?就凭着这一口烟我就可以给你生哥下个定局,你永远干不成大事,成不了气候。别看太平村的保长性情直率,他分析问题看事情还是很彻骨的。他装好烟袋荷包就想起身离去,但又不能抹了面子。王仪的姨夫哪能看出他的心理,以为他见生哥不抽,他也不好意思抽。便随口说道:“老哥,你自己抽吧,生哥他们是不抽烟,不喝酒的,吃饭也都很节俭。省下钱来好添条枪,给兄弟们添件衣裳。”
此话当真?太平村的保长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创大事业的人最后的目的不就是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嫖娘们。
吃大烟吸毒那是人性的堕落,不是正常人干的营生。然而像生哥这样带着兄弟们在跟自己的肚子较劲,省吃俭用,省下钱来创事业,他还没见过,更没听说过。他马上转变了对生哥的看法,心中暗暗的佩服生哥。从腰袋里摸出烟袋荷包来自己抽了起来。
太平村的保长到王仪的姨夫家里来,还有一块心事,就是想喝王仪姨夫自己酿的老白烧。早先干保长的时候,他来的那几次也是为了喝王仪姨夫酿的白酒,这酒有力气曲味大,喝起来香泛,有些回味,给饮过的人留下想头。他对王仪的姨夫说:“生哥他们不吃烟,不喝酒,那么就叫他们吃饭。咱两个多少地喝点,怎样?你可得知道,我干保长时喝的酒,都是敲村民们的竹杠,村民们求我给他们办事送的。如今,德国人拆平了太平村,村民们都做鸟兽散没了踪影,我这干保长的也成了苦力流民。今天我不讹你的酒喝,讹谁的酒喝?”说完他哈哈着大笑起来,性子直的人说的都是实话。
可王仪的姨夫高兴不起来,他造酒的这门手艺是当年朱元璋为了报答在这间厅堂里的生育之恩,在这间厅堂里塑了自己的坐像后,又封赏了五十亩好地,供他的祖上酿酒供奉朱元璋皇帝的神像。朱元璋还特地从南京城派了会酿酒的太监来教他的祖上酿酒。这酿酒的手艺可是绝活,技艺高深,用得全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