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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略定,辗转筹思,觉得处此绝境,为保全性命起见,无论如何不如暂向后退,觅个比较平坦广阔的所在,坐上一夜,到天明再作计较。念头方起,猛可地记起在泰山时说的那番壮话来。
现在师尊和月英等虽然不在面前,但自己既然夸下这等海口,而前途危险层出不穷,若一遇意外,便思退步,如何到得王屋山。这不但得罪于师尊,见笑于月英、杨仁等,且自己的道行,也永无进步之日。再说,人生安危存亡,确有天命。命该横死,便是退出此地,那蛇也可以向后一转,追逐而来。我这小小身躯,仍不够它一餐点心。或者遇虎狼暴客之类,不死于蛇,仍不得不死于他们之手。若是命不该死,或尚有成仙的希望,我便冲过蛇身下面,只要静静悄悄地不去惊动着它,难道它这么一个硕大的动物,就少了我这份小小的点心不成?
想到这里,胆子壮大起来。并又发出一种孩子的妄想来,要把自己身子来作个修道成否的试验,因即额手向天,虔虔诚诚地祝告道:“弟子蓝采和决心修仙,不避险难。如大道克成,升天有望,俾得安然渡过这座小小曲…的难关。要是前途无望,弟子也犯不着白白辛苦这一生。凡人在世,哪有不死之理?同是一死,横死好死,有何分别?早死晚死,更没道理,还请神明示应,饬下曲…老爷,将弟子一口吞下肚去,弟子就在它这小肚子内,做根小小的蛔虫,也无怨言。”说毕,放下手,定着心,大踏步往前便走。走不数步,啊呀,不好了!那曲…真不和他客气,也不晓它是打个呵欠,还是伸个懒腰,但见面前黑呼呼一大块东西,从半空中横堕而下,头还在树上,尾巴也仍在山上。只这中间一大段,卧在地上,刚正将采和的去路挡住。这一来,把采和才提了起来的胆子,又立刻收得比黄豆还小,瑟勒勒地只是发抖,口中只叫着:“天啊,天啊!难道真个我是修仙无望,该往曲…肚子中做蛔虫去吗?那么,我师尊他们为什么要将我哄到这里来,白白送死。与其存心要我的性命,何必从恶舅手中,将我劫救出来呢?师尊啊,你老人家也忒会捉弄人了。”说一阵,哭一阵。
再瞧瞧蛇身,并不怎样动弹,而且后面也没有什么阻拦。若要后退,还是可以平安退却。但采和自谓修道之人,须要做克己慎独功夫。虽然命在顷刻,还是守着方才祝告的话,绝无后退之心。并且一味设法,希望越这蛇身而过。
这时天已昏黑,四野中一点灯光都没有。所藉以辨认路径者,还是靠着采和所谓曲…爷爷的一对大红灯儿。上文说过,蛇眼向前,与采和有同道行进的趋势。因此两道闪电也似的光亮,竟把采和前进的路子,照得非常光明。采和于百无聊赖中,忽又转出一个孩子念头。他想:“若能和这位曲…爷爷做了弟兄,正可托赖着它的光明,送我前去村中,岂不大好。”但他也知道这是孩子思想,哪有这等好事。呆了多时,忽见那蛇又略略一动,吓得山上山下树枝儿上的飞鸟,都四散飞去。自然采和也骇得要死。只得把身子蹲了下去,静待捐躯送命在它肚中。
果不其然,那东西于小动之后,索性大动起来。一霎时间,陡起一阵狂风,四野中树木摇动,砂石卷飞,有好几颗飞到采和的头上,打起了几个包块。采和惊骇亡魂,哪里顾得些小苦痛。
不料那东西真来得刻毒,跳起那个大身子,向空中一跃而起,离开平地,竟有十余丈之高。采和这才瞧见它的全身,也不如平时理想中天上神龙一般大小,此时心中求活的希望,又大盛起来。默念天神保佑,快快伸下一手,把这东西拉上天去。他可赶紧逃走,也便是将来得道成仙的预兆。谁又知道那蛇飞上天空,并没勾留,也没见什么天神伸手拉住,由它舒舒服服,腾跃而下。这时两盏红灯,却东不照,西不射,独独注定采和身上。不消说,它那肚子中的蛔虫,已承认采和是一个新进的同志了。
采和这一吓,更比初见大蛇之时,来得厉害,除了束手受噬,奄奄待毙之外,一点没有办法,也一毫没有生望。不料这蛇将近平地,忽然用力一跳,将身子跳在两山之间,竟将两个山峰,劈出一条大路。
这条路子,便可直通前面山庄。数百年间,这条山路,还依旧可通行人。故老相传,称为神蟒坳。山口的村子,就连带称为蟒游坳。但至唐宋以后,这坳中人口渐少,因被妖怪占据,被吕纯阳用一丸土封住山口,此路就不能通行。但至今本处人士,也还有知道蟒游坳的地名和这一段故事。那是后话不谈。
再说那蛇被嵌在两山之中,一时倒有些动弹不得,急得拼足气力,乱蹦乱跳,把两面的山,山上的石,石边的树,都震撼得岌岌动遥这么一座大山,万一被它冲下来时,那下面的采和,不死于蛇,也不免死于山石之下。但他却不管这些,以为蛇身一时不能出来,只要赶得快捷,或者还能脱险。更好在蛇身被两山夹住,转弯抹角地在当中,心急意愤,拼命的左右乱撞,两只乌珠益发张得大大的,光焰也比先时厉害得多。采和哪里还有工夫去看他这身子,只想趁此机会能够逃出难关,便是如天之幸,也就是成仙之兆。于是再振精神,重鼓勇气,先向蛇身端详了一会,却不便回头去瞧那蛇睛,恐一见那种凶恶的气象,不免又要胆寒之故。量度了一番,觉得蛇身虽粗,若能用力跳过,却省了许多手脚。否则只可另找别的路子,绕过蛇头所在之地,方是出路。约略估算,至少也须多走三五里,而且蛇睛极亮,经不得它打倒山坡,辗转身躯,再一追赶,那时更未必有这等难得的机会。仔细思量,除了冒险一跳之外,简直没有别法。孩子家思路单纯,更无多大转念,计划一定,略不迟疑,马上搂起道袍,闭住双目,向着前路,用尽平生气力只一跳,可可地跳在一部分蛇腹的上面。蛇身本滑,站不住脚,就把他滑了一跤,刚正跌在那边路上,那蛇受此一碰,似乎也有些觉得,忽从头部发出嗡嗡的几声。那种腥恶之气,端的叫人难受。在先,虽然也有这等气味,因采和急于逃难,正在性命出入之际,自然闻不出什么恶味。此时身已脱险,心志稍定,而腥气转盛,如何受得了呢?只觉一个恶心,哇的一声,吐出许多食物,顿时身子发软,神志昏迷,不但勇气全无,就是要多走一步,也是办不到了。只是昏昏沉沉的躺在蛇腹旁边,不省人事。
那蛇却又瞧见了它的点心还在身边,努力向上一跃,才把一个身子,从两山缝中跳了出来;又把一个尾巴,随同整个身体,从西边甩到东南面。所经之处,大风猝起,吼声如雷。多少参天的古木,都被它挨倒冲折,生命难保。
这都不必管他,单说刚才脱险的采和,小小的身躯,在巨蛇两大赤睛监视之下,同时垂下两点涎沫,凑巧吐在低洼之地,立刻变成一个小小的湖泊。而昏沉不醒的采和,刚正浸在泊中,浑身为之湿透。那股腥味,愈非方才嗡嗡之气所能比拟。谁知气味大猛,好似含有刺激性质一般,从新又把垂死的采和,从鬼门关上赶将回来。开眼一望,已知巨蛇不舍,苦苦追赶的情形。可总不晓这一洼滑腻冰冷的水,一下子从何处淌来。思索一会儿,胆碎力乏,自觉万难起动,而巨蛇的血盆大口,已慢慢移向他的身上。转瞬之间,就要应了做它肚子中蛔虫的预言。不觉喟然慨叹了一声,口呼:“师尊、月妹,总盼修道有成,再得亲聆教训。哪知未到王屋,先丧生命,倒枉负了师尊和月英期望的雅意了。”
看看蛇口一开一合的,渐渐近身,便睁着两只小眼睛儿,向他点点头,说道:“好大家伙,我是早打算送你做点心哩。自恨生得太小,未必饱得你那尊肚,太对不起了。”一语未了,蛇口已在他头上,一条血红的舌头,伸得有三尺多长,先来吮采和的嫩面庞儿,同时又滴下几点垂涎。采和望去,宛如两道瀑布从山上泻下。原有低地,不能相容,竟向平地溢出。可怜采和一个身子,竟完完全全溺在水中。此时天色深黑,万籁寂寥。除了采和与巨蛇之外,竟没有稍大的生物。除了两粒蛇睛之外,也竟无有第二种光亮。加以风声怒号,水声呜咽,一种苍凉景象,宛如垂怜此纯洁无辜的童子无端葬身蛇腹一般。至于采和本人,一见蛇舌下舔,已近面庞,但觉魂胆全消,知觉又失,倒也不感什么悲苦。
看官们都是恻隐君子,试替采和闭目一想当时情形,只怕也要废书三叹,洒一掬伤心之泪咧。但是,作书人奉劝列位,尽管洒泪,尽管三叹四叹、大叹特叹,都没有什么关系,可千万不能废书。岂不闻古人有绝处得生、逢凶化吉的两句话么?这采和的处境虽然险到极处,要知有些地方,都是作书人特弄狡狯,故意用这险笔,替列公们醒醒磕睡犯。其实他既是八仙之一,又有神仙护庇,哪有这么容易死的道理。不信,请把已废的书赶快捡起来,重新读下去。
这采和正在临命之顷,忽听得半空中大喝一声:“毒蟒不得无礼!速送采和过去,到前村土地庙内。将功折罪。”一语未完,那蛇又是嗡的应了一声。一声未毕,已把三尺来长的舌头收入血盆大口之中。猛然把身子一缩,本来弯弯曲曲的,此际便成为直线。采和已知必是哪位神仙前来保护,心中一喜,神智又清,却又听得空中说道:“采和专心向道,有志有量,可嘉可爱,宜即骑在蟒身上,它必送你前去村坊之中,不用犹疑。”说罢寂然。
采和但闻说话之声,却始终不见有神仙影子,只得望空额手,虔诚致谢。低下头,见那蟒已伏在地上,宛如等他坐骑一般,形状十分驯顺。采和也不怕它了,真个腾身而上,捧住蛇身。
但觉冰冷难当,油滑太甚,总觉不大舒适。正在疑念之时,那蟒已沿途游去,其疾如矢,而稳过于舟,经过许多蔓草之地,耳中只闻萧萧飒飒之声。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