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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少爷微一怔:“固所愿也,未敢请耳。”
金碧辉白了小秋一眼,嗔道:“小秋多嘴,还不快侍候那位去!”
那位?小伙子虎子正在一旁发愣呢,闻言脸一红,忙道:“少爷,我,我上外头去了。”
金少爷摆了手:“好、好、好,去、去、去,没出息。”
虎子忙出去了,是怕谁把他留下。
小秋噘了小嘴儿:“您看,人家怕我。”
金碧辉失笑道:“这位兄弟名字叫虎,身手也像虎——”
金少爷截了道:“可是这儿却碰上伏虎的罗汉了。”
金碧辉笑了。
小秋也笑了。
笑了笑之后,金少爷转了话锋:“听姑娘的口音,来处似乎离天津卫不远。”
“是不远,”金碧辉含笑道:“只有两百四十里地。”
金少爷“噢!”地一声道:“原来您是北平,我说嘛,看样子金姑娘家恐怕是北平的老根儿人家了。”
“也不算老,前清的时候才迁到北平去的。”
“那恐怕也有好几代了。”
“有了,好几代有了。”
小秋突然插嘴问道:“金少爷您呢?”
“我?我们家算得上是天津的老根儿人家了,到我父亲这一代,足足有十几代了,不过以往都是读书人,到了我父亲这一代才做了生意,沾上了个铜臭味儿,还好,不管怎么说,我父亲这一代还说得出去,要是等到了我这一代——”
金少爷摆摆头接着说:“最好别有人问我。”
“您客气。”金碧辉说。
“客气!”金少爷道:“等到了我这一代,金家恐怕就要让我败光了。”
小秋忽地“噗哧”一笑。
“你笑什么,小秋?”金少爷间。
“没什么!”小秋忙忍住了笑。
“不行,你得说,你一定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
“没什么,您何必一定要问?”
“我这个人就是这么个脾气,我非要听听不可!”
小秋犹豫了一下,道:“等将来有人问起您来,您可以说您老太爷那一代改行做了生意,是挣钱的,至于您嘛,您是花您老太爷挣来的钱的。”
金碧辉一怔忙道:“没规矩,胡说八道。”
金少爷却没在意,不但没在意,反而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妙,妙,真是‘庙’后头有个洞,妙(庙)透了,行,将来有人问起我来,我就这么说。”
金碧辉忙道:“小秋没规矩,您不怪她怎么还跟着她——”
“谁说小秋没规矩,”金少爷道:“我却觉得小秋是个难得的趣人儿,姑娘你不是世俗中人,拘这些世俗中的规矩干什么?”
“好,您惯坏她吧,”金碧辉瞟了小秋一眼道:“往后她就更不得了了。”
“您可别这么说,”小秋说:“我说这话还看人儿呢,金少爷不是一般俗客,人家懂风趣,要是换个别人儿,请我说,我还懒得说呢!”
“听,”金碧辉道:“她倒有理了。”
“有理、有理、真有理,”金少爷拍着桌子笑着说,似乎简直就击节叹赏。
开盘子归竟是开盘子,也就是来坐坐,不能老赖着不走,不能老缠着人不放,金少爷是个老行家了,自然不会不懂这规矩,坐了个把钟头以后,站起身来走了。
金碧辉带着小秋,双双送到了屋门口。
望着金少爷跟虎子远去的背影,金碧辉的神色有点儿异样。
小秋偷瞥了金碧辉一眼,轻轻地道:“姑娘,这个人可以利用。”
突然,背后传来了一声轻咳。
金碧辉神情一震。
小秋飞快抬手拔下头上一根簪,反手掷了出去,人跟着转了身。
小秋打出的那根簪,握在一个人手里,这个人就站在右边垂着帘的房门前,布帘还在动,显然他是从那间屋出来的。
那个人是个汉子,卅岁上下的汉子,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的,穿件大衣,头上戴顶呢帽,脖子上还围着围脖,挺俊逸的人物,可眉宇间一股子冷肃之气逼人。
一见这个人,金碧辉一怔。
小秋却脱口叫道:“石原大佐。”
忙靠腿欠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小秋穿的是袄裙,行的是这么个日本式的军礼,未免有点滑稽。
可是来人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冷峻目光落在了金碧辉脸上。
金碧辉定了定神,也跟小秋一样施了一礼。
来人脸色缓和了些,扫了小秋一眼,道:“宫本少尉,以后看清楚人再出手。”
抬手把那根簪扔在了桌上。
小秋一脸肃穆色,欠身道:“嗨,秋子鲁莽,请大佐原谅。”
石原大佐缓步走过来坐下,微一抬手:“川岛少佐,坐!”
金碧辉脸上没有表情,也站着没动:“谢谢大佐,大佐什么时候到中国来的,找我有什么事?”
石原大佐抬手摘下帽子:“算起来,我还是比你早一班船到的,你到了中国以后,一举一动我都清楚。”
金碧辉眉梢儿微一扬道:“我明白了,临来中国之前,在首相府邸,‘黑龙会’表示要派一个人来暗中协助我——”
“对了,那就是我。”
“我很荣幸。”
“不要客气,川岛少佐,往后你我要多多合作啊!”
“大佐,我现在叫金碧辉。”
“噢,金小姐,不,在这种地方应该叫姑娘。”
“金姑娘,金小姐都不要紧,请记住,不要再叫我川岛少佐就行了,大佐有化名没有?”
石原大佐取出名片递向金碧辉。
金碧辉伸手接过,只见名片上印的是:协兴轮船公司业务经理,石本原。
金碧辉道:“原来是石经理,石经理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就请从来路出去吧,免得让这儿的人看见起疑。”
“这儿是什么地方,进出的客人这么多,怎么会单对我起疑?”
“石经理怎么连这个都不懂,今晚是我头一次见客,刚才那位钱庄的少掌柜赏了两千五百块大洋开盘子——”
石原大佐吃一惊:“两千五百块大洋,他,他疯了!”
“他的神智很清楚,我这儿不会有别人来,要让人看见你坐在这儿,这算哪回事。”
石原大佐站了起来:“两千五百块大洋,好阔气,好阔气啊,金姑娘,他看上你了。”
“那是一定,要不然他不会花这么多钱,像现在我这种身份,也需要这样,更需要这种客人,这样我才能一炮而红,这样对我今后才有帮助,石先生懂么?”
石原大佐薄薄的唇边掠过一丝笑意:“这道理我还懂,不过要提醒你一句,中国的男人都是很厉害的,你可不要被他们——”
“石先生,你是来协助我的。”
“所以我才说提醒,要不然我就命令你了。”
“谢谢你的好意,只是你太小看我了,我是个受过特殊训练的女人,我知道怎么对付男人,黑龙会派我独当一面,而且经过首相的圈选,这都不是马虎随便的事。”
“可是‘黑龙会’跟首相,都不了解中国男人。”
金碧辉脸色一变,冰冷道:“秋子,送客。”
小秋立即恭应:“嗨。”
石原大佐阴阴地笑了笑,抬手道:“不用,我自己会走,十一月一号已经过去了。明天就是二号了,别忘了,十一月十号晚上十二点以前。”
“这个我记得很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
石原大佐戴上帽子走了,走得是来路,很快地进了右边那间屋。
金碧辉施了个眼色,小秋提步跟了过去,掀帘一看,转身点头。
金碧辉猛然拍了桌子:“马鹿野郎。”
□□□
出了“四喜班”的大门,金少爷跟虎子踏进了黑胡同。
黑胡同里的风既劲又急,呜呜的响,能把人的脸割裂。
金少爷犹豫了一下:“虎子,你怎么单挑这种路走,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地面上不太平,万一碰上些翦径、打闷棍的毛贼——”
前面一下子闪出三四条黑影拦住了去路。
金少爷一怔,急拉住了虎子:“慢着,别说着说着就来了。”
扭头往后一看,身后也多了三四条黑影。
金少爷道:“坏了,虎子,咱们是碰上剪径、打闷棍的毛贼了。”
只听前面传来了一声冷喝:“姓金的,少耍嘴皮子了,说吧,你是吃顺的,还是吃戗的。”
金少爷道:“朋友,你们是哪一路的——”
“少废话,答我问话。”
“我么,我顺戗都不吃,这怎么办。”
“你小子。”
一声怒喝,前头的扑过来了。
脑后风生,后头的也扑过来了。金少爷侧身一退,忙贴上了墙。
胡同里,噗通,哎哟地直响,过了一会儿,不响了,只有一个站在那儿,其他的都爬下了。
金少爷仔细看了看:“虎子,是你么?”
“是我,少爷。”
黑暗中响起了虎子的答话。
金少爷吁了一口气,笑了:“虎子,还是你行。”
他蹲下身子,找着了一个:“喂,朋友,就这种身手,往后别干这一行了,我这儿有块袁大头,拿回去大家分吧,也告诉你们瓢把子一声,往后再干这个,让他自己出马带头,别一个人躲在窝里暖和。”
金少爷扔了一块大洋,站起来带着虎子走了。
□□□
马六姐把所有的脏话都骂尽了,她恨不得拆房子,恨不得把金少爷剁成肉酱。
跟前站着七八个,一个个鼻青眼肿,混身是泥,挂彩的挂彩,见红的见红,好不狼狈。
地上有块大洋,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都对折起来了。
大茶壶一旁说了话:“好了,大姐,您消消气吧,人有失神,马有乱蹄,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