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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仙外史-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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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员哭庙。不期太守传了府教官,要查我等姓名奏闻。因此一时倡义,士庶齐心,把太守抬出城外。

方世兄早备下黄旗数百杆,领着众道士,大呼于市,从者就有数千。那些官员禁压不得,方在后边跟来的。如今仰托威灵,得为君父报仇,小子等死亦甘心。”军师道:“君等皆不愧为忠臣之后,可敬!可敬!”随问各官贤否,答应道:“都还做得。”

军师即下令皆照旧供职。其太守员缺,特署方经以学士兼知兖州府事。随草露布告捷,并题明公孙大娘,及卓永思等功绩,入京授职。又查取郡、县库帑,鬌散来迎士庶,自回城外营寨安歇,差人探听景监军信息。

忽有秀才百余,齐到营门,请军师驾临阙里,瞻谒孔庙。

又方、卓、林、卢四人皆至,说圣公有启致请,吕军师忻然从之,即令诸将守营静候,同方学士等起身到曲阜县去。不因这一去,安得正名讨贼,窃附孔氏《春秋》;书号纪年,竟比紫阳《纲目》。下回便见,未知看书者以为然否?

第四十一回 吕司马谒阙里庙 景佥都拔沂州城

却说衍圣公名复礼,字勿非,秉性刚毅,博洽经史,讲究义理,透彻性天,以传夫子道统为己任。闻吕军师是个名士,所以来请。又先令子侄二人,出郭数十里来迎。军师大喜,随至阙里。圣公率族众三十余人接见。军师道:“谒我夫子,须虔明斋沐,当俟明日清晨。”即与圣公等逐一施礼毕。

圣公开言道:“学生的先子是尼父,先生的先祖是尚父,为千古文武之宗。今我后人得聚一堂,亦千古难得之事。幸惟先生教之。”军师应道:“圣公分出文武之宗,为千古不易之明论。但学生愚见:文、武二字,原从三代以后,文者不武,武者不文,遂分为二、若上古其一也。我夫子若不武,子路曷肯问行三军?卫灵公何至间阵?夹谷之会,夫子告鲁侯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备,请以司马从。』夫子岂不武者欤?即如尚父,位居太师,与周、召夹辅成王,道之德义。周公训子治鲁,曰:『尊贤而亲亲。』尚父训子治齐,曰:『尊贤而尚功。』夫岂不文者欤?特尚父所遇之主可与用武,夫子所遇之人不可与言武;易地则皆然耳。孙、吴之徒不知圣道,止讲战功,孟氏早已黜之。此武事之攸分也。即如汉之留侯、武侯,国朝之诚意伯,谓非允文允武可乎?学生固不敢以武事而附于文,然亦不敢以斯文宗主而谓不知武也。”圣公等赞叹拜服,道:“先生卓见,可谓贯通文武渊源!领教多矣。”遂请入席。两边说得投机,开怀畅饮。正是:酒当知已千钟少,话若投机万句多。

吕军师问:“当今靖难逊国之事,如逢我夫子,不知何以正之?”圣公道:“春秋聩辄之事,可推而知矣。《诗》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先子云:『人臣元将,将则必诛。』天子之外总谓之臣,故曰:『民无二王。』懿文为高皇太子,天下皆知为储君也,不享而终;则建文为太孙,民间尚有承重之称,继世以有天下者,非建文而谁?高皇告于庙、谋于公卿而立之,乃万古之常经。即使失德如桀、纣,社稷为重而君为轻,义所当废,亦必出自元老勋臣,廷谋佥议,俾宗枝近派暂为摄政,放太甲于桐则可。况建文登极以来,仁风和洽,德泽汪洋;济济朝臣,皆称吉士。顾以削废诸王之故,而遽称兵犯阙;宫闱之内,后妃、公主皆自焚以殉:古来失国之惨,莫甚于此。谁朝无伯父、叔父、诸昆弟哉?若云『长可以凌幼』,则是无君之国然矣。而且忠臣义士被夷灭者,至于十族、九族,稽之历代,谋反叛逆者不过三族,亦何罪而至此?中庸之主,犹能褒封胜国尽节之臣。汉高封雍齿、斩丁公,以臣节教天下。王者无私仇,何况并无私仇,徒以不附己而屠戮之,如屠犬羊,必欲教人以叛逆,诚不知当今是何心也!夫天下,高皇之天下也。

燕藩可得而帝,何藩不可以为帝乎?诸忠臣义士,高皇之臣子也。忠节者可杀,何人反不可杀乎?正学先生云:『燕贼反。』此即我夫子《春秋》之笔也,更有何说之辞!”吕军师竦然起拜,曰:“先生之论,乃今日正人心、明大义,所以维持世道于颠覆之间。允宜载之《春秋》,昭示来兹。”有顷,席散安歇。

明晨,圣公等陪军师谒庙毕,时奎文阁新修,中藏图书万卷,缃轴牙签,琳琅璀璨。军师登览,云:“略献小丑。”因题七律一首,诗曰:汲冢羽陵一阁收,须知压卷是《春秋》。

大王有道方兴鲁,夫子当年几梦周。

广厦虚凉来贺燕,雕梁夭矫有蟠虬。

宫墙千仞谁能到?幸从趋庭得暂游。

圣公等赞道:“题诗者多矣,大作首当压卷。”军师不免自谦几句。又请去看夫子手植古桧。其本柯端直似劲铁,纹理左纽,卷若丝发;上有侧生小楂丫一枝,长不过尺,风霜侵剥,绝无枝叶,色如黝漆,真神物也。遂亦题诗一律,云:尼山植桧昔曾闻,何幸今来见左文!

地脉也知关运会,天心若为护风云。

灵根蟠屈蛟龙合,铁干支撑日月分。

草木偏能沾圣泽,至今名字独超群。

圣公又大加称赞。

各处游览已遍,即请入席。奏起乐来,军师听了一会,欠身道:“某非延陵季子,不能审音。但详其大致,则古乐与今乐相杂也,所以乐器亦如之。鄙人之见,夫子殷人而生于周,所闻者三代以上之乐,故论治天下之道曰:『乐则韶舞』。又称《关雎》之辞『洋洋盈耳』,而武王之乐,尚曰『未尽善也』,何况今时之乐,岂夫子所乐闻者与!故圣庙之乐,似宜用二南、二雅,以存我夫子宗周之志。其乐器亦宜只用周制。后代所造者,皆不可以奏正音也。”圣公之侄孔以恂接着说道:“目今乐舞用八佾何如?”军师曰:“此较之用今乐,其过等尔。”以恂曰:“尊夫子以天子之礼乐,岂其为过耶?”军师应曰:“此似是而非也。季氏舞八佾,夫子黜之为僭,而肯受此非礼乎哉?

成王以姬公叔父而有元勋,赐之…帝祭,夫子且曰:『我不欲观。』何况后代之赐耶!且夫子未为天子,岂宜僭天子之礼乐耶?总之,夫子之尊以天爵,而不以人爵。封王、封公,皆人爵也;即封之为帝,亦适足以卑我夫子,而非尊夫子也。夫子道统立极,为万世帝王之师,宜尊为师,则中乎天爵矣。”圣公蘧然曰:“非先生不能有此彻论,我道之幸也!”军师曰:“俟建文复位之后,师当以此奏请。”圣公曰:“建文复位,天子也;即不复位,而年号犹存,亦天子也。朱子《纲目》曰『帝在房州』,『帝在均州』。即此知帝固在也。”军师曰:『若然,学生虽固陋,自必执意行之。”即起身辞谢。

曲阜县公于众中趋前揖曰:“小子明日尚有请教。”方经、卓永思等皆劝再留一日,军师不好坚辞,只得住下。原来曲阜为夫子汤沐之邑,其赋税不贡于天家,历来知县也只是孔姓做得,总由圣公推用,不经部选的。那时县公讳以诚,亦是圣公之侄,见吕军师志气轩昂,才识骏越,极其佩服,大备丰筵致请。设座南面,军师固逊,仍依昭穆之礼。至酒行数巡,曲阜公忽起立,问曰:“我夫子去后,历代以来,谁能相承道统者乎?先生必有所见,请一论定,以发愚蒙。”军师曰:“难言也!

然后孟氏尚矣。其为言也,由粗而入于精,由细而彻乎大;其为行也,至刚而不屈,至正而不倚:非得圣之全体者不能。俾用于世,其伊、召之流亚乎?独是生当战国,未免有矫激之处。

韩昌黎正道而行,亦云强毅。信之虽笃,而知之不精,往往杂入荀、杨,此其病也。东坡天资敏慧,能达道原。然而流入于禅,儒之未纯者。留侯、武留皆先得圣人之作用,所谓可与权者。第其根本,则略杂于霸,亦所遇之时使之然耳。至程、朱二氏,但敦其体而不究其用,操履笃实,固守不变,宁不谓之大儒?独是执而不融,泥而不化,似乎堕入窠臼。当治平之日,以之坐谈性天、讲论经书则可,若处于兴亡成败之际,岂能与留侯、武侯较其长短乎?夫羲《易》为至圣之微书,我夫子尚言五十学《易》,孟氏未能明之而亦不道。京房、王弼之流,竟流入于卜筮,此固忘其本而循其末,不足取也。晦庵起而正之,不为无识;然于六爻之义,大半晦蚀,千古冥冥,宗之为师,《易》虽存而实亡矣。其于《诗经》六义亦然。未彻其旨,率为注解,亦大半灭没而不显,《诗》虽有而实无矣。二者非执泥之过耶?虽然,二子究能明道之本者,其鼓吹六经,大有功于圣教。譬之于禅,留侯、武侯得如来之神通而少功行;程、朱二子得如来之宗旨而落于戒律。自此以后,非愚所知也。”

圣公等莫不大服而赞曰:“夫子复起,不易斯言。”

时有五经博士孔以敏,方欲问难,忽门上报:“有…旗将军要禀军机。”圣公问曰:“何以称为…旗将军?”军师曰:“此即…旗张之子也,名小…旗。其父以一身而当万军,负重伤而死,手执…旗,昂立而不仆;燕军惊怖,皆罗拜于前,然后负之而去。今其子颇有父风,亦当今之义士也。”圣公说:“如此,可否请进,令寒族儒生一识将军之面乎?”军师随教传进。小…旗疾趋而入。但见:勇冠三军,身过七尺。豹头虎眼,凛凛乎杀气侵人;熊背猿腰,矫矫乎威风薄汉。单枪能入重围,胆大如斗;连珠每杀上将,手捷如神。瘦秉骨格,若劲松之挺严霜;黑含光彩,似倭刀之淬秋水。

曲阜公立起说:“我等概不为礼。”即取大兕觥,手奉三杯。小…旗正走得渴,遂立饮而荆孰知孔门人众各各要敬三杯。军师又道:“不可却圣公相爱之意。”一连饮了二十余杯,已是半酣,乃坚辞道:“小将尚有军情,恐醉后语无伦次,再不敢领命了。”军师道:“圣公乃是大贤,有事就说,不须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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