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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亚当知道他还没有触及皮毛。他按了另一个按钮,又一遍看他的录像。
第07章
埃迪·凯霍尔的葬礼是在萨姆被判死刑后不到一个月时发生的。葬礼在圣莫尼卡的一个小教堂举行。只有不多几个朋友和相比人数更少的家庭成员参加。亚当坐在前排,夹在母亲和妹妹之问。他们的手紧握在一起,盯着不远处盖着盖的棺材。像往常一样,他母亲的表情僵硬而淡漠,眼中偶尔闪出泪花,不时用纸巾擦着。她和埃迪有过不知多少次的分手与和解,以至于孩子们都弄不清谁的衣服放在谁那儿。虽说他们的婚姻不曾有过暴力,却也是一直生活在一种持续的离婚状态——离婚的威胁,离婚的计划,和孩子们严肃地谈论有关离婚的事,离婚的谈判,离婚的表格,放弃离婚,发誓不离婚,等等。在萨姆·凯霍尔第三次受审期间,亚当的母亲悄悄地把她的东西搬回了他们的小房子,并且尽可能地陪在埃迪身边。埃迪不再去工作,又一次退到他自己狭小阴暗的世界。亚当问他的母亲,她只简单解释说他爸爸显然正在经历着又一次“困难时期”。窗帘被拉上,百叶窗关起来,灯的插头拔下来,声音放到最低,电视关上,全家人忍受着埃迪的又一次困难时期。
陪审团裁决的三个星期后他死了。他在知道亚当会第一个到家的那天,在亚当的房间里开枪打死了自己。他在地板上留了一张字条指示亚当如何尽快在姑娘们到家之前把污物清理好。在厨房还找到了另一张字条。
卡门当时十四岁,比亚当小将近三岁。她的母亲是在密西西比怀上的她,在她的父母匆匆向西搬迁之后出生在加利福尼亚。在她出生的时候,埃迪已经合法地把他家人的姓从凯霍尔变成了霍尔。艾伦成了亚当。他们住在洛杉矶东部,三间一套的公寓,窗户上挂着肮脏的单子。亚当记得那单子上有好些破洞。那是他们许多临时住处的第一个。
坐在前排紧挨着卡门的是一个他们称之为莉姑姑的神秘女人。她刚刚被作为埃迪的姐姐,埃迪唯一的手足,介绍给亚当和卡门。虽说孩子们不允许提有关家族的问题,但莉这个名字仍会偶尔被提到。她住在孟菲斯,一次婚姻使她进入孟菲斯一个富有的家庭,育有一子,由于宿怨与埃迪一直没有联系。孩子们,尤其是亚当,渴望能见到亲戚,况且莉姑姑是唯一曾被提到过的,孩子们对她有许多幻想。他们总想见到她,但埃迪却说她不是好人而不让见。他们的母亲小声告诉他们,莉实在是个好人,有一天她会带他们去孟菲斯见她。
反而是莉去了加州,和他们一起埋葬了埃迪。葬礼后她住了两个星期,与侄子侄女混得很熟。他们爱她,因为她漂亮又潇洒,穿着牛仔裤与T恤,赤脚在沙滩漫步。她带他们逛商店,看电影,在海岸边作长长的散步。她用许多理由解释为什么没有早来。她说她想来,也答应过,只是埃迪不许她来。他们从前打过架,他不愿意见她。
最后,还是和亚当坐在码头上一起观看夕阳沉入太平洋的莉姑姑谈到了她的父亲,萨姆·凯霍尔。海浪在他们脚下轻柔地拍打着,莉给亚当讲述了当他还只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时曾在密西西比那个小镇呆过的一段不长的时期。她握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膝盖,揭开了他们家族悲惨的历史。她赤裸裸地列出萨姆参加三K党活动的细节,克雷默的爆炸案,以及那些终于把他送进密西西比死牢的审判。她的口述中虽说有不少的漏洞,但她很有策略地包含了所有要点。
对于一个刚刚丧父、尚不成熟的十六岁少年,亚当接受整个事情的表现却非常得当。他问了几个问题,海上的冷风吹来,他们紧紧地拥在一起,但大多数时间他只是听,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只是怀着极大的好奇心。这个可怕的故事给他一种奇特的安慰。在他的世界之外竟有一个家族在那里!或许他根本不是与常人不同。或许他也有不少可以分享人生经历的叔伯姑姨表兄弟姊妹。或许也有几栋由真正的祖先建造的老房子,还有他们赖以生息的土地和农场。他终归还是有来历的。
但是莉是聪明人,她及时觉察到他的兴趣所在。她解释说凯霍尔家族是个奇特而秘密的家族,他们自我封闭,回避与外人接触。他们不是那种到了圣诞节就团圆,逢七月四日国庆必聚会的友好热情之人。她住在离克兰顿只一小时路程的地方,却从未见过他们。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日暮时分去海堤成了一种仪式。他们会先在市场上买些红葡萄当零食,把籽吐进大海,直到天全黑下来。莉给他讲了在密西西比与她的弟弟埃迪度过的孩提时代。他们住在离克兰顿仅十五分钟路程的一个小农场里,那里有可以钓鱼的池塘和可以骑的小马。萨姆是个和蔼的父亲,不是专制的却也实在不能说是亲切的。她的母亲多病而且不喜欢萨姆,但她溺爱她的孩子。她失去过一个孩子,一个新生儿,那时莉六岁,埃迪差不多四岁。她几乎一年都没走出她的卧房。萨姆雇了个黑女人照顾埃迪和莉。一九七七年她母亲死于癌症,那也是凯霍尔全家最后一次相聚。埃迪曾偷偷跑回家乡去参加葬礼,不过他设法避开了所有的人。三年后萨姆最后一次被捕并被判刑。
关于她自己的生活莉没有讲多少。十八岁时,中学毕业典礼结束后一个星期她就匆匆离家直奔纳什维尔,打算录制唱片一举成名。不知怎么回事她遇上了费尔普斯·布思,范德比尔特大学的研究生,家里开着银行。他们最后在孟菲斯结婚安了家,开始了一种看来并不快乐的生活。他们有一个儿子,沃尔特,他显然相当反叛,现住阿姆斯特丹。关于莉的情况细节只有这些。
亚当拿不准莉是否改过姓。他怀疑她改过,可谁又能责怪她呢?
像来时一样,莉悄悄地离开了。没有拥抱也没有告别,天亮之前她溜出他们家走了。两天后她打来了电话,鼓励亚当和卡门写信来,他们也热切地照办了,可是再也没有了她的信和电话,重新建立联系的保证渐渐地烟消云散。他们的妈妈有一个解释。她说莉是个好人,可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凯霍尔家的人,天生就有些忧郁古怪。亚当的梦碎了。
在他从佩琅代因毕业的那个夏天,亚当和一个朋友开车穿过半个国家去基韦斯特。他们在孟菲斯与莉姑姑一起住了两个晚上。她独自住在公寓式管理的一套宽敞、现代化的私人套房里,房子坐落在可以俯瞰河上风光的陡峭河岸上。他们在阳台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只有他们三个,吃家里烤的比萨饼,喝啤酒,看过往的驳船,几乎无所不谈,只是从不提及家庭。亚当对于将要上的法学院表现出异常的兴奋,莉也有一大堆关于他的前途的问题。她活泼、幽默、健谈,是个称职的女主人和姑姑。当他们拥抱告别时,她眼里含着泪水并且央告他再来。
亚当和他的朋友避开了密西西比,取道向东,穿过田纳西州和云雾山。据亚当估算,他们曾一度离帕契曼的死囚牢和萨姆·凯霍尔不到一百英里。那是四年前,一九八六年的夏天,那时他已经收集了整整一大箱有关他祖父的材料,录像带也差不多完成了。
昨晚在电话中的谈话不长。亚当说他会在孟菲斯住几个月,会很高兴去看她。莉邀请他去她的老地方,那个有四间卧房和一个半工女佣的峭岸上的家。她坚持让他住在她那儿。然后他说他将在库贝事务所孟菲斯办事处工作,实际上他将致力于萨姆的案子。电话的另一头半天没有了声音,接着是个不那么坚定的邀请,无论如何要去她家,他们一起谈谈这件事。
时间已过九点,亚当一面瞟着他的黑色敞篷绅宝一面按下她的门铃。这一排建筑共有二十套,紧密地连在一起,一色红瓦的房顶。一面宽阔的砖墙,墙头上是粗重的铁栏杆,保护着社区不受从孟菲斯市区来的威胁。一名武装警卫守着唯一的大门。要不是房子另一面有河上的景色,这些房子实际上不值多少钱。
莉打开门,他们相互吻了一下面颊。“欢迎,”她说,看了看停车场,锁上了他身后的门,“累了吧?”
“还可以,应该十个钟头的路我走了十二个钟头。我不是很急。”
“你饿不饿?”
“不,我几个小时前吃过。”他跟着她进了书房,两人面面相对,琢磨着说什么合适。她差不多五十岁了,四年来她老了很多。头发已是灰褐各半,并且长了很多。她把头发在脑后紧紧地扎成了个马尾。她淡蓝色的眼睛有点发红并且神色焦虑,眼角多了许多皱纹。她穿着宽松的活领棉布衬衫和褪色牛仔裤。莉仍然很潇洒。
“真高兴见到你,”她说,带着亲切的微笑。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咱们坐到阳台上去。”她拉着他的手穿过一扇玻璃门来到一个木结构阳台上,吊在木梁上的篮子里种着蕨类植物和九重葛。河就从他们下面流过。他们坐在白色的柳条摇椅里。“卡门好吗?”她边问边从一个陶水罐里给亚当倒了一杯冰茶。
“挺好,还在伯克利的研究生院。我们每星期通一次话。她很认真地在和一个小伙子交朋友。”
“她学什么呢?我忘了。”
“心理学。想拿个博士,然后也许教书。”茶的柠檬味太重却不够甜。亚当慢慢地咂着。空气闷热。“马上就十点了,”他说,“为什么这么热?”
“欢迎来到孟菲斯,亲爱的,整个九月都会很烤人。”
“我受不了。”
“你多少会习惯的。我们大量喝茶并呆在屋里。你母亲怎么样?”
“还在波特兰,现在嫁给了一个做木材生意发了财的男人。我见过他一次。他大概六十五岁,说七十岁也像。她四十七岁,看上去像四十。一对漂亮的夫妻。他们飞来飞去,圣巴斯、南部法国、米兰,所有富人都得去看看的地方。她非常幸福。她的孩子长大了,埃迪死了,她的